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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嫁-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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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低低嗯了声,虚握着她的左臂微微一扶,她一面言谢一面抬头看他一眼,只见他还穿着朝服,连冕旒都摘下,再估摸时辰,暗自猜他是是将将下朝。他靠得近,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扑鼻而来,然而他又很快地退开了,径自绕过她在檀木椅上落座。
    沉锦转过头去面向他站定,头垂得低低的,凝脂般的双颊飞着两朵未褪的红云,像是桃花点雪。她容貌艳丽,素净的一张脸,不施脂粉也是闭月之姿,当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他抬眼觑她,微挑了眉,缓声道:“公主热么?”
    她被问得一愣,抬起头来看他,不明就里地摇摇头,“君上怎么这样问?”
    珠旒掩去他的目光,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瞧见那张微抿的薄唇,那张薄唇微启,漠然道:“你脸很红。”
    这话勾动起一些记忆来,譬如话本里书生同狐仙的天雷同地火,这么一想双颊不由更红了。沉锦心头万分窘迫,只好干笑着打哈哈,道:“方才还不觉得,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些热呢。”说着还煞有其事地抬起右手扇了扇。
    正扇着,一本墨蓝皮子的书忽地从那粉白撒金的阔袖里头甩了出来,“啪”一声响落在了当今圣上跟前。
    她惊住了,反应过来后便连忙弯腰去捡,可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先她一步,从她眼皮子底下将那话本子拾了起来握在手中。他看了眼书皮,微挑了眉,手指微动便翻阅起来。
    “……”她心中羞愤欲死,甚至生出了以头抢地的念头,脑袋几乎能埋进胸口去。
    整个宫室之内静悄悄的,两人谁都不说话,只有纸张翻动的声响。每一声听在沉锦耳朵里都像是催命的符咒,她脸红得能滴出血来,巴不得一头厥过去,偏偏这时候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
    完了,完了,这回没脸做人了,看春宫书教他逮个现形,这可怎么办?解释么?这有什么可解释的,白底黑字印得清清楚楚,还容得她抵赖不成?
    她这头急躁不已,那头的慕容弋合起书页抬起了头,唇畔携着抹意味深远的笑容,意态闲闲道:“古人有云: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公主之情怀,恐怕王羲之在世也要望尘莫及了。”
    她心中哀羞,哪里还想同他多说一句话,只是死咬着下唇低垂着头,定定望着绣花履一言不发。
    可今上还没有收势的打算,他朝她的阔袖一哂,温声道:“公主将这卷书藏于袖中,可见爱不释手?”
    一忍再忍终究不是她的本性,沉锦觉得他有些过分,不是寡言么?不是不善言谈么?嘲弄起她来一句接一句的。她气闷,也顾不上周全礼数了,抬起头来朝他瞪过去,反唇道:“方才我见君上端摩了好一阵儿,似乎也颇感兴趣么。我那箱子里还有好几百册,若是君上也喜欢,我即刻便命人送些去太宸宫。”
    他没料到她会如此理直气壮,眼中的笑意敛下去,声音也冷硬几分,“朕不过同公主玩笑,公主倒这样当真?”
    这副神态最让她畏惧,这人一个眼神便能教人不安。她果真被恫吓住了,纵使心中千万个不情愿,仍旧闷闷地垂下头去敛裙给他欠身,“方才我言行无状,君上恕罪。”说完这话又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竟然这样轻易地便朝他低头了,真是……唉。
    到底是个不足十七的丫头,又自幼尊养在深宫,金尊玉贵地长大,也难怪还保留着摆脱不得的孩子气。慕容弋那厢沉默了良久,忽然低声道:“明日是你十七的生辰,你心中有什么打算么?”
    沉锦猛地抬起头看他,神色很是不可置信:“君上怎知我生辰?”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同她半分瓜葛也不曾有过的人,居然会对她的生辰了解得这样清楚,也无怪乎她这样惊讶。
    然而慕容弋并且正面答复她,他只是漠然同她对望,眉宇间没有半分的异常,清清坦荡,“你觉得奇怪么?”他复又淡淡一笑,“我知道的远不止这个。”
    奇异的,他没有自称朕,她愈发地诧异了,脱口而出道:“还有什么?”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手件上的繁复刻花,目光透过窗棂投射出去,落在院中的一棵参天老树上,翻过隆冬,枯落的叶又呈现出新绿姿态。泠风拂过,枝叶于喁。他眼底有莫测的意态,沉吟道,“还有……司业。”

  ☆、第十二章

慕容弋言谈有他独特的习惯,词句甚少,却字字锋芒。譬如此时,仅这寥寥两个字便震得她双耳嗡嗡。
    司业是她掩藏在心底的秘密,就连宁毓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晓得的!她忽然感到万分惶骇,后背的冷汗丝丝缕缕地沁出来。这个人究竟了解她多少,究竟洞晓关于她的多少事?他骤然提司业,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又恐又惊,双手压在袖子底下握得愈发紧,却仍旧强自镇定去看他,竭力稳住发颤的喉头,极勉强扯出个笑容,道:“白先生音律造诣颇高,在诸国都享盛名,我两年前拜于他门下,跟随先生学五音习六律。”她说着偏了偏头,“司业是我的授业恩师,师尊如父么。”
    他闻声侧目朝她看过去,熹微的日光中,那张面容有种神圣的意态。她有细长的眉和大而雪亮的眼,他端详她,这是一副真诚的面相,尤其歪头的这个动作,带着几分孩童的天真同稚气,能让人生出句句发自肺腑的错觉。
    然而错觉终归是错觉,这是个擅长装模作样的女人。她心中明知他话里的意思,却还是抱着侥幸模棱两可地试探。他感到可笑,这伎俩拙劣得教人目不忍视,偏偏要在他跟前班门弄斧。
    慕容弋朝她微微勾了唇,仿佛气定神闲,“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司业,公主不奇怪么?”
    他仍旧不对她称朕,然而这时候沉锦已经没有心思去介怀这个了。她听见胸腔里头“通通”的心跳,愈发地急促,仿佛下一刻便能跳出嗓子眼儿。十指收拢得更紧,尖锐的指甲似乎要刺破掌心,她深吸一口气,“为什么?”
    慕容弋仍旧含笑,他的五官生得美,却没有半分的阴柔,浑然尽是昂扬之态,带笑的一张脸,颇有几分拿捏乾坤的气概。
    他淡淡瞧着她,把玩手件的动作也不停,那芙蓉石似乎磕了扳指,发出个脆嘣嘣的声响,“那日我将你从河水中捞出来,你烧得厉害,迷迷糊糊里喊的全是这两个字。”他说着微微一顿,换上副耐人寻味的神情,慢悠悠道:“看来,公主同这位司业果真情谊颇深。”
    她骤然心慌意乱起来,面上火辣辣的,有种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的感受。
    起先还感到怀疑,如今才晓得自己多可笑,居然栽在自己挖的坑里头!她心中焦躁不安,之前分明言之凿凿对他说心中没有属意的人,昏迷中却口口声声地喊司业,这不是摆明了欺君罔上自寻死路么?
    慕容弋面上似笑非笑望着她,沉锦感受到他的目光,居然慢慢冷静了下来。她不是个会坐以待毙的人,就算火烧了眉毛也要咬牙撑下去,况且目下这情景还没坏到那田地。不过是昏迷里头喊了几句,佐证不了什么,她抵死不承认,他也不可能拿刀架她脖子吧!
    “司业向来待我好。我十四那年生了场大病,慈家同皇父都不在宫中,日日夜夜全是司业守在我身旁。端茶递水悉心照料,他在我心中犹胜长兄。”她说着微微一顿,不知怎么眼眶就有些湿了,却又不敢让他看见,只好佯作揉眼给揩了去,“君上也说那时我是烧糊涂了,兴许脑子犯傻,以为还在大梁吧。”
    他眉头略皱了皱,接着讲目光从她面上挪到了别处,平平道:“公主这样重情义,照顾了你一次便念了这么些年,是记着这桩事还是只记着这个人?”
    这语气有些古怪,听在她耳朵里总觉得别扭,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别扭。她一怔,回过神后回答他,“记着这桩事,也记着司业的恩情。”
    他闻声又抬了抬眼,脸上波澜不惊,“说起恩情,公主似乎还欠了我什么。那日你说重谢,可想好谢什么了?”
    她愣了愣,一琢磨后反应了过来,一张脸登时以摧枯拉朽之势红了个彻底。那日她夸下妄语,这下好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殿中暗香浮动,玉漏相催,今上见她半天不说话,像是感到败兴了,兀自起身绕过她便朝外头走,边头也不回道:“且欠着吧。”
    既然亏欠的已经这样多,再多一件也算不得什么了,只是债越积越多,将来恐怕再没有还清的一日了。
    慕容弋扬长而去,沉锦立在后头欠身道福恭送,好容易那脚步声渐远了,她方直起身长舒一口气。一抹额头,刘海下尽是细密的汗珠子。
    同这人相处,一个眼神一句话都得再三拿捏,容不得人半点大意,稍有不慎就要万劫不复似的。他似乎有洞察人心的本事,三言两语便能准确无误地握住她的七寸。几次交手,结局都大同小异,往往是他大胜而归,她偃旗息鼓,这并不是个好兆头。
    旋即在圈椅上坐下来,她抚了抚额,寿儿走进来喊了声殿下,一副迟疑又惶惑的神情,低声道:“崔公公死了。”
    她闻言也有些惊讶,瞪大了眸子看寿儿:“哪个崔公公?”
    “这宫里有几个崔公公?”寿儿说,“内宫监掌印,崔子晏崔公公!内宫监那头传来的消息,说是陈高带去的人,在崔子晏屋里搜了半天翻出个琉璃宝瓶,陈公公给冠了个盗窃宫中珍宝,二话不说将他五花大绑,当场就命人乱棍打死了。”
    她掩了掩口,一脸不敢相信,讷讷道,“堂堂的掌印,盗窃宫中珍宝还犯得着自己动手么?还藏在自己个儿屋里,这不疯了么?”
    寿儿神态颇无奈,耸肩道:“谁知道呢?听说是君上的旨意,那就好比是阎王要你几更死就得几更死,罪名还不信手拈来么?”
    沉锦听后大皱起眉,“崔公公执掌宫中内务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他,竟然遭了这等大难。”
    寿儿听了很是感同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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