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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世-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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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心头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肉,即令是赘肉烂肉,也是痛入心髓;可当这痛痛过了,新肉还迟迟不肯生长出来,于是便只能任它空在那里,灌着呼啦啦的冷风。
她掸了掸衣襟,垂眉敛目,推着柳拂衣的轮椅走入朝露寺。
“施主是来求签的吗?”一位圆头圆脑的小沙弥在门口迎着她道,“本寺的签,那可是一等一的灵验——”又看了看轮椅上的柳拂衣,话头知机地转了个弯,“尤其是那姻缘签,算一个准一个!”
柳拂衣微微笑了,“听来倒是有趣。”转头道,“小苏,你去替我求个签。”
苏寂蹙了蹙眉,便由那小沙弥领着走上前,在佛前的人山人海中找了一个签筒,跪在蒲团前静心诚意摇了三摇。
中下。
“算酬笑千金,赠歌百琲,尽成轻负。念风烟萧索,末路临歧,指天涯去。”
柳拂衣微微笑着,拈着竹签,对她柔声道:“你再给自己求一个。”
苏寂便又将那签筒摇了三摇。
中上。
“罗帷舒卷,似有人开。明月直入,无心可猜。人生在世,如墨在砚。一念成淖,一念成诗。”
苏寂皱眉,“这写的什么东西。”又抬头对柳拂衣道,“我手气太差……”
柳拂衣笑意盎然,倾身前去,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人潮涌动,他的笑容如一道温柔的泉,“走,我们去解签。”
那解签的老和尚桌前排了长队,全是痴男怨女的模样,苏寂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前面的男女依偎着喁喁窃语,只觉心里那一块空落更加难捱。
柳拂衣侧身看她,墨发散落眸前,他将手覆住她搁在椅背上的手,也不言语,只是这样看着她。
忽然一个黑衣人排开众人向柳拂衣急急走来。
苏寂失笑出声。
沈梦觉这样一副端凝冷酷的样子,搁在这热闹涌动的人群里,实在惹眼得好笑。
然而听到他对公子说的话她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公子,宫中出事了。”他低身对柳拂衣附耳道。
柳拂衣的眉头稍稍耸动了一下,“送我回去。”
沈梦觉走到轮椅后面接过苏寂的位置,她的手便离开了公子的手。
“要不要紧?”她忍不住轻声道,“我也与你一同回去。”
“不要紧。”柳拂衣对她微笑,“你不是想知道这签说的什么?好好排队吧。待你解完了签,我兴许便回来了。”
解签的老和尚眼角边带了一道刀疤,直耷拉下来,斜眼看她的时候便有了几分滑稽。
“这支签子中下,说的是人世繁华,施主却一人孤寂,到了极重要的抉择关头,却只能放弃而已。”老和尚叹了口气,“这若是测姻缘,恐怕就不太妙,若是测运命,倒还可以一看……”
苏寂又大大地皱眉,“你们庙里怎么会有这么晦气的签?”
老和尚睁圆了眼睛摇摇头,“晦气与否,哪里能从表面判得?这位施主风光无限,纵是孑然一身,也已成人上之人,亦不见得全然是晦气……”
苏寂不说话了。风光无限,人上之人,那不正是柳拂衣么?
可是……可是他的心里,却是荒芜一片。
她将另一支签子递了过去。
老和尚笑道:“这签便比方才那个要好些,只是姻缘之事朦朦胧胧,还需施主再加把力气。”
苏寂翻了个白眼,一把夺过了竹签,“我懂了,你不必再说了。”便转身举足。
沈梦觉素来神秘冷漠,也不知宫中到底出了何事、紧急与否,这在他的神情上自然是不会显露出来的。如是想着,她拢紧了衣襟便往外走去,心中竟有了几分急切。
走出朝露寺的红漆大门,抬首望见一轮残月,银辉冷冷铺洒在每一个走街串巷的人脸上。云翳遮来,月影微羞,风露冰凉,不知为何,阎摩罗那一日的神情却突然闯入了她的脑海。
那么绝望的眼,那么幽深的眸。
却一言不发。
他为她承受了那么可耻、那么难堪的刑,却一言不发。
她苦涩地笑了。
公子……公子呵。
她的痛苦,阎摩罗的痛苦,乃至于赵无谋的痛苦,不都是拜公子所赐?
可是她此时此刻,居然还是在担心着公子的安危,她是不是魔怔了?
人潮汹汹,无意识地推搡着她的脚步。她心乱如麻,只想寻一个僻静的地方一了百了,便沿着墙根走,也不管方向。
月色凄凉,街道上积雪泥泞一片,她将手放在唇边呵了几口气,连带着眼眸中也升腾起一片水雾。耳边的欢声笑语好似都与她隔了一层纱幕,她在这一端,孤寂而静默地看着他们的快乐,她不能懂。
杀手是不过节的。
如此漫无目的、恍恍惚惚而行,竟行到了无人的河岸边。
沙汀宿雁破烟飞,溪桥残月和霜白。
她坐在河边石上,望向茫茫烟水,烟水无言,恰似一个人的眼神。
她时常觉得他的眼神像一条河,流动缓慢,却永无止息,将一切渣滓与光华都统摄了进去,却是那样地安宁淡静。
她知道自己永远也做不到像他那样安宁淡静。
所以……她侧着头,寥寥一笑。
所以他们才注定要错过吧。
数丈远外,是寺庙微暗的后院菜圃。
菜圃之畔,立了一个萧索的人影。
他怔怔地望着江边石上的少女,月光将她的背影镀上了浅淡的银边,远远看去,衣发微飘,仿似月中仙子。
不过一个背影,却寥廓如一整个光阴。
不知道过了多久。
少女忽然跳下石头,朝他这个方向走来。
他眸光一颤,仿佛这才记起要做什么,便欲转身而去,然而少女已经站定在他面前。
他避无可避。
苏寂抬起头,月光便轻柔地洒在她静洁美好的脸庞与颈项,曲线优雅,眼里却燃了火,在雪原上不管不顾地焚烧着,将他渺小的身影全化作了灰烬。
“和尚。”她轻轻开口,未料声音却是哑的,便有些不自然地住了口。
他没有答话。
她似乎也想了很久,久别之后的第一句话到底该如何说,却想不出来。
便只得又低低地唤了一声:“和尚。”
云止没有说话,只用力将她往自己身上一拉,便狠狠地抱住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注:①这里的两支签子,第一支是整合了柳永的《引驾行》,第二支的前一句是李白的《独漉篇》。
②沙汀宿雁破烟飞,溪桥残月和霜白。摘自柳永《归朝欢》。
——————我是快要写到脖子以上的欢快的分割线——————
下章有惊喜╰(*°▽°*)╯!!!

☆、斜月半空庭

微微的惊愕过后,苏寂胸中竟然浮起莫名其妙的怒意:“你做什么!”
便伸手在他胸前使力一推,他始料未及,踉跄后退几步,拖动了身上的铁链,好一阵锒铛作响。她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掌,才想起自己方才不知轻重,竟用上内力,却又拉不下脸问他安好,只能那样僵站着。
月色惨淡,他的容色仿佛比上次见面时更加苍白了些。默默咽下一口血,他轻声开口:“采萧,我想抱抱你。”
她怔住。
和尚何尝对她说过这样温存的话?
然而他此刻眸中的温存却不似假的。他那样镇定地看着她,就好像两人离别的这数月根本不曾存在,就好像她还是那个傻愣愣的小姑娘,只要他勾一勾手指就会屁颠屁颠地跑过去跟他撒欢。
是啊……如果换了以前的苏采萧,见到这样温存的和尚,恐怕一定会失控地欢喜起来。
可惜……她已经变了。
如今的她,对于这份温存,心中竟然产生了冷静的猜疑。
她向后退了一步。
“和尚,”她话音清冷,却带了颤音,袖中的手指握紧剑柄,却被冷汗濡湿,“我那天回到客栈,你却不在了。”
云止沉默了。
“我很担心你,我以为你被谢倾眉带去了神仙谷,便特地去了襄阳……”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却被赵无谋关了起来。”
云止眸光微动,“他——他可有伤你?”
她看着他,目光是微冷的讥诮,好像觉得他很可笑。
他有什么资格来关心她?
她不顾他的问话,接着说了下去,“是公子派人救了我,而后,我又被关在沧海宫,关到今日,才放风出来……”
“采萧。”云止轻声截断了她的话,“外面凉,我们进去说。”
苏寂望了一眼那菜圃,笑了,“佛门圣地,你真要请我进去?”
云止微微定声,“采萧。”
“罢罢罢。”苏寂笑着摇摇手,“你既要进去说个清楚,我便陪你进去说个清楚。”
她当先走入那菜圃,棚架之下早已没什么菜可种了,土块冰结,夜风拂过便愈觉凉意。菜圃旁一间小木屋,屋檐茅草间落满了积雪,仅有一扇柴门微弱地拦着风。
云止跟在她身后,双腕上扣着的铁链各连着一只沉重的铁球,所以他走得很慢,但还是耐心地合上了门闩。苏寂回过头来看着他走路,心底终于泛上了细细密密如针扎般的疼痛,一直以来所有的疑惑与不解此刻全化作了欢喜和恐惧,可是她却不愿承认,只是那样直愣愣地看着他长袖下透出的刑具。
她清晰地记得,刚才他拥抱自己的时候,那冰冷的铁镣铐是怎样硌痛了自己的背。可是对于这样的惩罚,她却一句问候、一句安慰都没有。
她转回了头去,“你就住这里?”
云止将屋旁农具归置好,又去井边洗了洗手,苏寂并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云止终于走过来,推开了柴门。她犹豫了一下,便跟着走了进去。
“我是戴罪之身,罚照料菜圃三月。”云止点燃蜡烛,苏寂才看清这间房中极其寡淡的陈设:一桌一椅,一张矮床,门后挂着蓑衣,桌上摊着一卷经,经页中还夹了一枝笔。
她便将那卷《楞严经》捧起,正读到这一句:“若不断淫,修禅定者,如蒸沙石,欲其成饭,经百千劫,只名热沙。……”
苏寂微微一哂,看着这行字底下醒目的朱红圈点,清声道:“圣僧既要躬持耒耜,又要注经解法——”
“采萧。”云止忽然从她手中拿下那经卷,翻面覆在了桌上,目光平静地直视着她,“你曾经问我,知不知道怎样是喜欢一个人。”
苏寂眸光一凝,语调忍不住冷峭地上扬,“看来圣僧是悟了?”
“采萧,”云止含着几分苦痛微合双眸,“我大约明白了,喜欢一个人,便如要将砂石煮成米饭……经历千百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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