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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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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酬?”她紧紧的望著他。“你直说了吧,你从来没有事情瞒得过我的!你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天到晚魂不守舍。恋爱了,是吗?”柏霈文再度怔了一下。望著柏老太太,他知道自己在母亲面前是没有办法保守什么秘密的,柏老太太是个聪明、能干,敢做敢为的典型。年轻时,她是个美人,出身于望族,柏霈文父亲一生的事业,都靠柏老太太一手扶持出来。所以,在家庭里,柏老太太一向是个权威性的人物,柏霈文父子,都对她又敬又畏又爱又服。柏霈文从小是独子,在母亲身边的时间自然长一些,对母亲更有一份近乎崇拜的心理,因为柏老太太是高贵的、严肃的,而又有魄力有威严的。

“恋爱?”他把茶杯在手里旋转著。“没有那么严重呢!”

“那是怎样一个女孩?”

“别提了,已经过去了。”他低低的说,望著手里的杯子,觉得心中那份撕裂般的痛楚在扩大。

“哦。”老太太紧盯著他,她没有忽略他眉梢和眼底的那份痛苦。“怎么呢?你失恋了吗?”

“不,”他很快的说。“那么,一定是那个女孩不够好!”

“不!”他更快的说,反应的迅速使他自己都觉得惊奇。“她很好!她是我碰到过的最好的女孩子!”

“哦?”柏老太太沉吟的、深思的望著面前这张被苦恼所盘踞著的脸庞。“她是你在应酬场合中遇到的吗?”她小心的问。“不是。”“她家里是做什么的?经商吗?”

“不,不是。”他再说,把杯子放了下来,那杯水他根本一口也没喝。“别问了,妈,我说过,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已经结束了。我累了。”他看了看楼梯。“您还不睡吗?”“你去睡吧!”柏老太太说,注视著他的背影,目送他那沉重、疲惫、而无力的脚步,一步步的踏上楼去。站起身来,她走到窗前,望著窗外的满园花影,她点点头,喃喃的自语著说:“过去了?结束了?不,这事没有过去,也没有结束,他是真的在恋爱了。”是的,这事没有过去,也没有结束。第二天,当柏霈文去工厂办公的时候,他脑中一直在盘算著,见了含烟之后,他该怎么说。怎样说才能不伤她的心,而让她明白一切都结束了。当然,她也不能再留在工厂里,他可以给她一笔钱,然后再写封介绍信,把她介绍到别的地方去工作。以他的社会地位,他很容易给她找到一个适当的工作。无论如何,她自己并没有什么大过失,即使他们之间的事是结束了,他也不忍让她再沦为舞女,或是女工,他一定要给她把一切都安排好。驾著车子,他一路上想著的就是这问题,他觉得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了。可是,当车子越来越接近工厂,他的心就越来越跳得猛烈,他的血液也越来越流得迅速。而且,在他的潜意识中,他开始期盼著见到她的一刻,她的面庞又在他的眼前浮移,他似乎看到她那对哀愁的眼睛对他怔怔的凝视著。他喘了口气,不知不觉的加快了车行速度。

走进了工厂,他一直冲进自己的办公室内,今天他来晚了,含烟一定早就到了。可是,一进了门,他就愣住了,含烟的座位上空空如也,迎接著他的,是一屋子冷清清的寂静,含烟根本没有来。他呆立在门口,有好几秒钟,他都一动也不动。然后,一阵强烈的、失望的浪潮就对他卷了过来,迅速的淹没了他。好半天,他才走向自己的书桌后面,在椅子上沉坐了下来,用手支著头,他闭上眼睛,陷入一种深深的落寞和失意之中。

有人敲门,他抬起头来,一时间,血液涌向他的头脑,她来了!他想,几乎是紧张的盯著房门口。门开了,进来的却是领班蔡金花。他吐出一口长气,那层乏力的,软弱的感觉就又笼罩了他。他闷闷的问:

“有什么事?”“颜丽丽交给我这封信,要我交给你。是章小姐托她拿来的。”“章小姐?”他一愣,这才回过意来是含烟,接过了信,他又抑制不住那阵狂猛的心跳。蔡金花退出了屋子,一面对他好奇的注视著。他关好了房门,坐在沙发上,立即迫不及待的拆开了信封,抽出信笺,含烟那娟秀的笔迹就呈露在他的眼前:“柏先生……”这称呼刺痛了他,使他不自禁的狠狠的咬了一下嘴

唇,这才重新看下去,信写得十分简短:

“柏先生:我很抱歉带给了你许多困扰,也很感激这几个月以庭院深深27/59

来,你对我的诸多照顾。我想,在目前这种情形下,我

不便再到你的工厂来办公,所以,我辞职了。相信没多

久,你就可以找到人来顶替我的位置。

别为我担心,我不过再为命运播弄一次。命蹇多乖,

时也运也,我亦无所怨。从今以后,人海茫茫,随波浮

沉而已。祝福你!深深地。愿你找到你的

幸福和快乐!

含烟于灯下”

放下了信笺,他心中充塞著一片苦涩和酸楚。她竟不等他向她开口,就先自引退了。这本解决了他的一项难题,可是,他反而有股说不出的惆怅和难受。拿起信笺,他又反复的看了好几次。含烟,你错了,他想著。你不必随波浮沉,我总会给你一个好安排的。站起身来,他在室内来来回回的踱著步子,从房间的这一头一直走到那一头,这样起码走了几百次,然后,他坐回桌子前面,拿了一个信封,封了五千块钱,再写了一个短笺:“含烟:五千元请留下度日,数日内将对你另有安排,请等

待,并请万勿拒绝我的一番好意。总之,你是我所遇到

的最好的女孩,我永不会,也永不能忘记你,所以,请

别拒绝我的友谊。祝好

霈文”

封好了信笺和钱,他叫来了蔡金花,要她立即把钱和信送到含烟家里去。蔡金花用一种惊奇的眼光望著他,但是,她顺从的去了。两小时后,蔡金花回到柏霈文的面前,把那五千块钱原封不动的放到柏霈文的书桌上。柏霈文瞪视著那笔钱,紧锁著眉头说:“她不收吗?”“是的。”“她怎么说?”“她什么都没说,就叫我带回来给你。”

“没有回条吗?”“没有,什么都没有。”蔡金花看著柏霈文,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住了,只是呆呆的看著他。

“怎样?”柏霈文问:“你想说什么?”

“你辞退了章小姐吗?柏先生?”她终于问了出来。

“唔,”他支吾著。“是她不想做了。”

“哦,”蔡金花垂下头。“我想她是愿意做的,要不然,她不会对著你的信淌眼泪。”

柏霈文震动了一下。“你是说,她哭了吗?”他不安的问。

“哭得好厉害呢!先生。”

柏霈文咬紧了牙,心脏似乎收缩成了一团。蔡金花退出了房间,他一动也不动的坐在那儿,瞪视著书桌上那叠钞票。一时间,他有个冲动,想拿著钱开车到含烟家里去。但是,他克制了自己,这样做的后果是怎样呢?除非他仍然准备接受含烟……不,不,他不行!在知道她那段历史之后,一切只能结束了,他不能漠视那件事!他用手蒙住了脸,痛苦的在掌心中辗转的摇著他的头。他不能漠视那件事!他不能!

他没有去找含烟,第二天,他也没有去,第三天,他仍然没有去。可是,他变得暴躁而易怒了,变得不安而憔悴。他拒绝了生意,他和员工发了过多的脾气,他无法安下来工作,他不愿走进自己的办公厅,为了怕见含烟留下的空位子……第四天,他一早就到了工厂,坐在书桌后面,他出奇的沉默。一整天,他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处理任何一件公事,甚至没有出去吃午饭,只是呆呆的在那儿冥想著,面对著含烟的位子。然后,当黄昏来临的时候,他忽然跳了起来,走出了工厂,他大踏步的冲向了汽车,打开车门,他迅速的钻了进去,迫不及待的发动了车子。经过了一日的沉思,他想通了,他终于想通了!摆脱开了那份对“处女”的传统的看法,他全部心灵,全部意志,全部情感,都在呼唤著含烟的名字。含烟!我多傻!他在心底叫著。这何尝损坏了你的完美?你那样真,你那样纯,你那样善良,你那样飘逸,你那样高高在上,如一朵白云……什么能损坏你的完美呢?而我竟把社会的罪恶记在你的身上!我真傻,含烟,我是世界上最愚蠢的傻瓜!最愚蠢的、最不可原谅的、最狠心、最庸俗的!我竟像一般冬烘那样重视著“处女”!哦,含烟!我白白耽误了三天的时间,把彼此陷入痛苦的深渊,我是个傻瓜!天下最大的傻瓜!车子在大街小巷中飞驰著,一直向含烟住的地方开去。他的心跳得比汽车的引擎还要猛烈,他急于要见到含烟,他急于!在那小巷门口停住了车子,他跳下了车,那样快的冲进巷子中,他在心中不住的祷告著:别出去,含烟,你必须在家!我有千千万万句话要对你说,你一定得在家!但是……他又转回头想,你即使不在家也没关系,我将站在你的房门口,一直等到你回来为止,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你!一定!

停在含烟的房门口,他刚举起手来,门上贴著的一张大红纸条“吉屋招租”就触目惊心的呈现在他眼前,他大吃了一惊,心头迅速的祈祷著;不不,含烟,你可不能离去,你绝不能!敲了门,里面寂然无声。一层不祥的预感使他的心发冷,他再重重的敲门,这次,有了回声了,一阵拖板鞋的声音来到门口。接著,门开了,那不是含烟,是个梳著发髻的老太婆。“先生,你要租房子吗?”老太婆问。

“不,我找一位小姐,一位章小姐。”他急切的说。

“章小姐搬家了。”“搬家了?”他的头涔涔然,四肢冰冷。“什么时候搬的?”

“昨天晚上。”老太婆转过身子,想要关门,他迈前一步,急急的挡在门前。“请问,你知道她搬到哪里去了吗?”

“不知道。”“你知道她养父母的家在哪儿吗?”他再问,心底有份近乎绝望的感觉。“不知道,都不知道。”老太婆不耐的说,又想要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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