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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依桐姐姐告诉我的。”依桐比雨微只大三个月,今年都刚满十七岁,雨微吸了吸鼻子,含泪道,“夫人问我们,是谁偷了我们的贴身物件给左俊杰,”她说着,咬了咬牙。
傅庭筠默然。
从前她们都喊左俊杰表少年,如今,却是直呼其名了。
“小姐的衣物都是由我收着,贴身的物件都由折柳帮着浆洗,今天穿了什么,明天穿了什么,各有多少件,都是一清二楚决不会弄混的。可我们怎么也想不出有谁能将小姐的东西偷了去,当着夫人的面把东西都清点了一遍,也没有少一件。”雨微低下了头,一滴水珠就落在了酱紫色的棉袄上,渐渐洇开,如还新鲜的血迹,“我们当时都松了口气。夫人还叮嘱我们,让我和折柳好好地看着小姐的箱笼,一点差错也不能说,过几天,大太太、太夫人,甚至是大老爷都有可能叫了我们去问话。我和依桐姐姐应了,心里却都生出股不好的感觉来。当即依桐姐姐就和我商量,说小姐那边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我负责屋里的东西,她负责屋里的人,这几天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能现一点点的差错。
“我觉得依桐姐姐说得话有道理,带着折柳连夜地清点东西,依侗姐姐把屋里服侍的全都进了东厢房,厉令她们谁也不许离开,若是有人擅自出了东厢房的门,立刻禀了夫人叫人牙子来。
“大家心中惶恐,却没有人敢违令。
“谁知道第二天一大早,我们正在用早膳,大太太和陈妈妈就带着好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进来,先是把我们全堵在了屋里,然后一处一处的搜,完了说折柳得了恶疾,要把我们都送到田庄去。
“我和依桐姐姐都明白出大事了,可猝不及防的,心里又惊又怕,一时间呆在了那里。折柳却大声嚷嚷起来,陈妈妈亲自抡了折柳一耳光,还冷冷地道:谁要是敢再嚷嚷,立刻打死。”
雨微说着,当时的场景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们被带到了乡下的田庄里,被分置在不同的厢房里,由黎妈妈带着几个粗使的婆子亲自审问……”她的声音渐渐低如蚊蚋,“可我们实在是不知道,又不能冤别人……折柳受不住,当天晚上就走了……”
她语气微顿,傅庭筠却如晴天霹雳,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你说什么?”她杏目圆瞪,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雨微。
雨微哽咽着:“折柳……当天晚上就去了……”眼泪簌簌落下。
傅庭筠看到的,却是雨微藏在衣摆下的手。
“把手仲出来!”她厉声地道。
雨微打了个颤儿,抬头望着傅庭筠,如梨花带雨,颤颤悠悠,手像灌了铅似的,始终不能爽爽快快地伸出来。
傅庭筠的脸色沉了下去,拔高了声音:“把手伸出来!”
语气平静,呆板,冷漠,却让雨微脸色发白。
她慢慢地把手伸了出来。
右手还算完好,大拇指和食指却没有指甲盖,右手的指甲盖完整无缺,食指却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扭曲着。
傅庭筠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二十三章 谣言
傅庭筠的表情很平静,可熟悉她的雨微却能感觉到她心中熊熊的怒火。
是因为她和折柳的遭遇吗?
雨微心中五味具体。
“小姐,我,我已经没事了!”她急急地道,因为紧张有些磕磕巴巴,“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伤心。”说着,眼眶又红了。
傅庭筠睁开了眼睛。
漆黑的眸子有水光闪动,却更显得黝黑清亮。
“然后呢?”她沉声地问,声音有些嘶哑。
雨微垂下了眼帘:“然后,剪草病了……黎妈妈就说,不能再死人了,要不然,没法交待……”
她屋里服侍的,除了雨微和剪草是从外面买回来的,依桐几个的父母都是傅家的世仆,几代下午来,颇此间都有些姻亲关系,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大家都知道了。她屋里的丫鬟得了恶疾,死一个,两个还好说,要是死多了,又全是她屋里的人,加上她又“病逝”了,肯定会有父母兄弟起疑心、追查自己子女、姊妹之死的,若要是真的查出蛛丝蚂迹来,傅家恐怕会落下个虐待仆妇的名声,到时候傅家几代人攒起来的积善之名就会被抹黑了。这是傅家人最不愿意发生的事。
“请了大夫来给剪草瞧病,隔着帐子,手上搭了帕子,只说是突然发热发烫,大夫开的全是些去风解热之方,剪草吃了不仅不见效,而且很快就……”雨微喃喃地道,“正好庄子里有人向了风寒,黎妈妈就说。是被我们传染的。这话越传越厉害,越传越邪乎。我心里十分的害怕……万一要是……我们全死了,也没人追查……有天傍晚,不知怎地,依桐姐姐突然摸到我屋里,说了句‘她们已无所顾忌了,小姐那里危险,不管谁有机会。都要想办法跑出去给小姐报个信’的话,就如来时一样悄悄地跑了。我想着依桐姐姐的话,没人给我水喝,我就喝自己的尿,没人给我饭吃。我就吃蟑螂……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说雪蓉也死了……我却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想着,我是完了,只盼着依桐姐姐能跑出去,只眼着小姐能给我们做主,还我们个清白……外面人到处是哭喊声,有群人冲进了我住的柴房。火把在我眼前晃动,我想说话,求他们救救我,却有人道:这女的染了时疫,快快丢出去……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周围都是死人,有个老汉翻着死人的东西,我喊了声救命。他吓得撒腿就跑,不一会,又折了过来,把我从死人堆里拖了出去,还喂了点水给我喝,我感激得不得了,”她说着。表情却变得有些呆滞起来,“那老汉把我放置在一大堆从死人身上扒来的东西里,推着我走走停停,不时给我喂点水和吃的,我渐渐缓过气来。他就不再给我东西吃了,眼睛偶尔留在我身上,眼神就像看他每日都要拿出来擦上两下银锞子般,充满了贪婪。这眼神,我在我爹身上也看见过……我就装死,他又开始给我喂水喂吃的,有一次还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要是不能卖上十两银子那就亏了’之类的话……我就装着时而迷糊,时而清醒的样子,他继续喂我吃的,我渐渐能爬起来了……有一天趁着他给我喂水的时候,我猛地咬住了他的脖子……”
她低下了头。
傅庭筠缓缓地坐在了太师椅上。
屋子里只闻噼里啪啦木炭燃烧的声音。
“后来,我把他身上值钱的东西,还有点水和吃都藏在了怀里,在驿道边躲了五、六天,才遇到一家逃难的好心人,我这才知道我就在离庄子不远的孟家镇,我又想办法摸回了田庄。
“田庄空无一人,屋里的陈设或被砸了,或不见了,那些不容易搬走的床、香案也都被砸坏了。我记得田庄的有个粮仓,想办法开了粮仓。里面早已没有粮食,地上却落了些麦粒。我花了七、八天的工夫把那些麦粒一颗颗地都捡了起来,也有一海碗。就靠着这一海碗麦粒和院子里的那棵老榆树,我活了下来。”
或者是想到了那些艰苦的日子,她捂着脸,呜呜地低声哭了起来。
傅庭筠别过脸去,眼角润湿。
她有赵凌护着,尚且九死一生,何况是雨微。
想到这些,她心里又是暖暖的。
赵凌……
在心底轻轻地念着他的名声,心中那些积怨好像都变得没有那么沉重了般。
“风刮在身上有点冷的时候,下了场大雨。”过了一会,雨微擦着眼角,轻声地道,“有人回了田庄。我知道,田庄不能再待了,就偷偷回了华阴城。谁知道在城里一打听,大家都说小姐夏天的时候就已经‘病逝’了,夫人也因为思女心切而病倒,被老爷接到了任上。”她说着,神色激动起来,“我知道这其中有蹊跷,可那时候大家都在议论灾情,再打听,就些什么‘傅家九小姐根本没有死,而是和左俊杰私奔了’、‘傅家小姐根本不是病死的,而是被那些流民掳走了,傅家只好说九小姐病死了’之类的话……”
傅庭筠很是惊讶。
怎么会有这样的谣言传出来。
和左俊杰私奔之类的话至少还有些影子,可被流民掳走了,这又从何说起呢?
她眉头微蹙,听见雨微道:“再多的话,却是怎么也打听不出来了。我想找个傅家的人问问,可我们房的人都跟着夫人去了京都,留下管事的管事我又不熟悉,怕被人发现,我只好在傅家附近徘徊,结果遇到了乳娘的干姊妹米婆子。”她说着,面露感激之色:“米婆子悄悄把我带到了后巷的僻静处,给了我一两银子,让我快点离开华阴,还说,小姐身边的人不是病死了,就是远嫁了。只要依桐,因为早就订了亲,对方也不嫌弃她得了时役,她父亲求大老爷给了个恩典,让她嫁了过去。
“我一听说依桐姐姐还活着,就像抓了根救命的稻草似的,忙问米婆子依桐姐姐嫁到哪里去了。
“米婆子说,依桐姐姐嫁到了离这里不远的城西村霍家,还说,让我别去找她了,依桐姐姐已经嫁了人,她的父母、兄弟姊妹都在傅家当差,我去找她,就是害了她。让我还是快点离开华阴县,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是啊,就算依桐再怎么惦记着她,也不能不顾生她养她的父母,如同手足的兄弟姊妹。
傅庭筠眼神微黯。
“可我当时没有去处,不死心,去了城西村。”微雨道,“依桐姐姐已经有了身孕,见到我,喜极而泣,当着霍姐夫只说是远房的亲戚,逃荒逃到这里,听说她嫁了人,特意来看看她的。霍姐夫为人敦厚老实,特意上街买了斤五花肉招待我,还把炕腾出来让给我和依桐姐姐说话……”她一边说,露出狐疑不定的表情来,“依桐姐姐告诉我,说,小姐立的是衣冠冢,实际上,碧云庵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