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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霰-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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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黄的龙袍耀眼的顶珠,前呼后拥。既便如此,黄昏中萧索的男人独自抱着女儿,仍旧使人苍凉。

皇后跟其他人一样诧异,却不会露在脸上:“皇上,这么晚了,这是……”

雍正抱着佛多走进来。孩子也染了大人的沉郁,静静的。

皇后让下人奉茶伺候。

雍正坐了一会儿,摸一摸佛多的头,打起些精神:“朕的女儿,以后,你来抚养。”

“这……芙妃她……”

“这没什么。换子抚育,在后宫是平常事。”

轻描淡写。皇后便知不该再多问。

“朕只有这一个女儿,朕希望,她有一个显赫出身。”

“臣妾明白。”

“弘晖去得早,佛多……你便当是亲生吧。”

“是……”

雍正站起身,声音透着疲惫:“不早了,都歇着吧。孩子也睏了。”

“那皇上……”

“头一个晚上,怕不惯,朕在这儿陪她。”

“臣妾叫人替皇上置备……”

雍正摆摆手,再不愿多说一句。

佛多躺在床上,很安静。

雍正坐在床边。

“这里好么?”

“好。”

“皇后娘娘好么?”

“好。”

“额娘……离开一阵。”

“额娘去哪儿啊?”

“去……”

他说不下去了。他不知是不愿欺骗孩子,还是不愿欺骗自己。

佛多伸出小手,她用胖胖的带着肉窝儿的小手摸他的脸:“阿玛……”

“佛多乖,在这里住几天。”

她静静圆张着大眼睛。蹭了几下,翻过身去。

关于承乾宫,悄悄弥散着各种流言。只是,皇上不发落,也就落不得实。熹妃是聪明人,既猜不透,便不猜。对芙惆,不远不近,不冷不热。一切如常。

雍正似也一切如常。

每日,朝房,养心殿。永远是茶香,沉香。

佛多住在坤宁宫,一住便是半月。芙惆不出一声,问也不曾问。

雍正也不出声。他只静静临帖,写‘观心得悟,一切俱了’,写‘灵光独耀,迥脱根尘’。一钩一划的沉寂,真仿佛超脱一般。

就这样一日一日熬下去,无声无息的。

皇后是真心待佛多好。深宫重帷,天长日久的寂寞。太寂寞了,难得响起一个孩子的喧闹。自上而下,所有人众星捧月的围着这份喧闹。

天暖了,宫女们便张罗着裁尺头,缝衣裳,纳新鞋。雍正踏入坤宁宫的时候,女人们正将佛多围在中间。

“宫里头这么多丝锦,怎么还有这粗劣东西?天也热了啊,不用这衬子……”

一方棉衬子的小兜肚。

雍正几乎踏到地上的弃物。停下。慢慢的,俯了身。那兜肚托在他手里,鲜丽的荷花,池跃戏莲鱼。日子久了,什么鲜丽也褪了色。

宫女诧异道:“皇上……”

他又看一下,轻轻放脱:“丢就丢了吧。”

佛多围在众人间。她们用绫罗绸缎把她装扮成花簇锦攒的小玩偶。

雍正抱过佛多。

嬷嬷插嘴:“皇后娘娘对佛多,真是跟亲生的没两样。”

雍正对皇后一笑:“你费心了。”

宫女们逗佛多:“叫‘额娘’。”

太监们跟着起哄:“叫额娘啊。”

嬷嬷走过去,闻声软语哄:“乖啊,叫额娘。皇后娘娘疼。”

佛多小脸憋得通红,一声也吭。

大伙七嘴八舌的:“快叫额娘啊。”

佛多转过头,看雍正,大眼睛水莹莹的。

他摸一下她的头:“乖,叫母后。”

低低一声:“母后。”眼睛一忽闪,大大的一滴水,淌下来。

第三十六章

佛多一哭,皇后赶紧过来:“这是怎么了。”然后呵斥奴才,“都是你们胡闹。”

雍正想替她擦眼泪,她却一个劲把脑袋往他怀里藏。

雍正心里有些不过意,笑对皇后:“小丫头……知道怕羞了。”

小脸露出来的时候,已没了泪,眼睛红红的。

皇后笑着圆场,把佛多接过来搂进怀里:“臣妾哪儿生得出这样漂亮闺女,万岁爷瞧瞧……”说着摸一摸佛多的小下巴,“这委屈样儿,跟芙妃一个模样。还有这大眼睛,像汪着水……”

雍正神色略一变。

皇后怔了怔,自知失言,忙笑言其他。又道:“天也不早了,皇上是回去,还是这里用膳?”

佛多把两只小手紧紧攥了雍正袖子。雍正道:“就在这里。”

奴才们使出浑身解数哄逗,佛多只是不笑。勉强喂了饭。

雍正将她抱到小床上。她闷闷伏在他怀里,泪汪汪的。

雍正道:“睡觉前哭,眼睛会肿,肿的桃儿一般。”

佛多不说话。

“宫里这么多神鸦,飞来飞去,看到了,以为是真的桃,就飞过来啄。”

佛多抽搭一下:“乌鸦晚上看不见。”

“神鸦么,自然跟一般乌鸦不一样,看得见的。”

佛多露出一点惊惧:“那海东青呢?”

“连海东青都知道?”雍正做出一脸惊讶,“朕的女儿真是了不起!对,还有海东青,那是咱们满人的神鸟,跟神鸦一样,看到佛多哭红的眼睛,都飞来啄。”

“佛多不哭了。”佛多赶紧抹眼泪,“那它们还是飞来怎么办?”

“阿玛在啊。阿玛守着佛多,它们一过来,就开弓,把它们都吓跑。”

“嗯。”她轻轻应一声,仿佛安了心,拽着他衣袖。大概哭得倦了,合了眼。

雍正守在一边,寂静中,黑暗中,坐了很久。细微的呼吸渐渐匀称。他伸出手,拉一拉她盖着的被子,又摸她的脸——她的下巴,和阖起的眼,他将手长久的停留在上面。

小太监拎着个食盒,嬷嬷抱着佛多,一起跟在皇后身侧。

养心殿,雍正停了笔:“你们怎么来了?”

众人行礼后。皇后道:“皇上近来忙,一直没过去,带佛多过来给皇上瞧瞧。”

雍正微笑,抱过女儿。

皇后那边续道:“另外让御厨熬了八珍,给皇上补补身。”

“费心了。”

敬事房陈福禄照例端膳牌进来,皇后在旁边,也没多大忌讳的。陈福禄便跪下。

雍正只管逗佛多。挥手欲让他退下。眼睛随意一扫,却停住。

常年累月,一成不变的绿头牌。不用看,心里有数。

如今,却少了一个。

那一个,他以为永远也不会再碰。不碰,却并非看不到。

他的脸上挂着慈和的笑,手也在女儿的小手中。可他的心却飘开——并非天葵之期,却撤了膳牌……

侍寝的事,皇后不便干预,站在一边。

陈福禄举托盘举得脖子酸,头稍稍抬起些。看得到皇上。

皇上的脸沉了。

谁也不解。

陈福禄悄悄给一旁的苏培盛使眼色。

苏培盛瞄过一眼,心里有了个大概。便斥道:“敬事房怎么办事的?膳牌摆得乱七八糟。这怎么还有个空缺啊?是……芙妃,无缘无故的,怎么就敢私自撤了牌子?”

“芙妃娘娘染恙,不便侍寝。”

“染恙?”雍正放下女儿,“什么病?”

“这……”陈福禄也说不清,看皇后。

皇后走过来:“皇上……”想了想,“想是没大碍。”

雍正一拍书案:“说不清,没大碍。含含糊糊一句话,让你统摄后宫,怎么做事的?!别说是有封号,即便没封号……平时抄的念的,什么量宏意美一视同仁,什么亲疏远近周恤提携,都是门面功夫,都是做给朕看!有没有往心里去?!”

皇后颔首站在一边,一言也不敢发。

苏培盛斗胆插一嘴:“皇后娘娘身子不好,一向不过问这些的。”

雍正余怒不消:“传熹妃!”

皇后轻道:“熹妃无过。”

“什么?”

“芙妃的事,臣妾并不知情。但想熹妃并非粗心之人,若有大碍,怎敢隐瞒?若无大碍,不必事事烦扰圣心。何况……”

“何况什么?”

“皇上的事……臣妾等不敢妄自揣测。但近日来,任谁提一句承乾宫,必然受责,久而久之,谁敢进言?”

雍正怔了。郁住的一口气发不出,渐渐消了。挥一挥手:“都下去。”

寝宫。三星偏了,黑漆漆,不到五更。

苏培盛蹑手蹑脚进来,小心打了帘子,却发现床褥齐整,空无一人。

正诧异回头,却见床边坐着一人。

他一惊,忙点灯:“万岁爷——您这是……是没睡,还是起得早?”

雍正不说话。

苏培盛暗叹气:“皇上这又……何必。主子的心思,奴才明白,奴才这就传最好的太医……”

“不用了。她的病,不是药能医得好。”他把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低,然后,长长叹一口气。

承乾宫。

芙惆睡在床上。非常疲倦,倦得醒不来。倦得不知身在何处。

渐渐的,身边有些动静。脸上有一点痒,那种触感一直麻到心里。心有灵犀,是天性。

她挣扎着张开眼。

眼前,是另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她的嘴唇颤着,想说什么,却没一丝气力。

趴在被上的佛多一下扑过来:“额娘——”什么也没说,死命扳住她的脖子,眼泪霎时涌出来:“额娘——”

芙惆一日日好起来。皇后却病了,并非一时惹恙,老病入腰膂。

秋来不可当。天渐凉了。

雍正坐在病榻前,皇后形容憔悴却仍端庄:

“皇上,是臣妾做的不好?”

“不。”他合拢她的手,拍一拍,“你待佛多不啻亲生。”

“皇上对芙妃,真是……”

“朕幼时,是孝懿仁皇后佟妃抚养。佟母妃待朕很好,可是,及朕年长,却与生母生疏。朕是不忍佛多步此后尘。”

皇后默默不语。

“朕说的,希望你明白。”

“皇上的话,臣妾懂。可皇上的心意,不知芙妃解得多少……”

草畦中一片知了叫,秋天的蚂蚱,没精打采的。

雍正停在承乾宫外。

苏培盛道:“奴才去传芙妃娘娘接驾。”

“不必。朕不进去。”

“都过来了,不进去?”

“朕来看一看佛多。”

“只为了看佛多,奴才们抱去养心殿便是。”

远远便听见稚嫩的童音,神气活现的:“吴兴财,拉网!张有德,在这儿守着!小恭子,你去掏蛐蛐儿窝!”

雍正不觉微微莞尔,往前走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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