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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福帝姬-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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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刹那间面如土色,颓然跪倒在地,深垂着头无言以对。

‘贱婢。‘赵构冷道:‘胆敢冒充金枝玉叶,你有几颗脑袋?‘

那女子吓得全身哆嗦,不住流泪,拼命磕头却说不出话。

柔福笑笑地对赵构说:‘啧啧,九哥拉长了脸好吓人,吓坏她了。‘然后斜首看那女子,道:‘你为何要冒充荣德帝姬?讲来听听。‘

女子迟疑了半晌,终于断续道出真相。原来她姓易,是汴京人,嫁与一商人为妻,家境原本不错,但靖康之变时与家人在战乱中失散。她孤身一人流落在北方,后来偶遇一个昔日护卫宫眷的禁兵,带她南下,并跟她讲了许多荣德帝姬的旧事。建炎四年赵构迎回柔福帝姬,并待其异常优渥,此事已广传于民间。易氏听后便心动了,现下她找不到昔日亲人,那禁兵亦弃她而去,要生存下去甚是艰难。她知荣德帝姬身陷金国,归国无期,觉得自己已知道不少关于她的事,年龄又与她相仿,若自称是她,想必也无人能看破,因此才决定孤注一掷地试试运气。

待她说完,赵构再不看她,直接命身边内侍:‘拖下去。‘

两名内侍应声而出拉起易氏,再躬身问:‘官家欲如何处置?‘

赵构语气淡淡,只语片言却有如磨出利刃的冰:‘着大理寺杖毙,示众。

易氏闻言立时惊恐地哭喊起来。那是一种高世荣从未听过的诡异的声音,狰狞如兽鸣的嚎叫和悲绝哀恸、像被撕裂得支离破碎的哭声,全不似一个如此柔弱女子所能发出,激烈震耳,于深重的绝望中表达着她对死亡的抗拒和对被剥夺生命的不甘。

听得他心生寒意,不觉转目凝视柔福,担心她是否能承受如此情景。

柔福却像是毫不害怕,依然是悠悠的神情,适才的笑意甚至还萦于她唇边尚未隐去。待内侍把易氏拖出宫门后,她回看赵构,问:‘如果我也是假帝姬,你也会将我杖毙么?‘

赵构蹙眉道:‘我不作无意义的假设。‘

柔福朝他走近,莞尔一笑:‘你是不希望我是假的还是不想说你会杀我?‘

‘你现在还活着,所以你必定是真帝姬。这个答案满意么?‘赵构似笑非笑地说,但旋即转移了话题:‘你似乎瘦了许多。‘

‘嗯,‘柔福颔首:‘因为我不开心。‘

‘生九哥的气?‘

‘你说呢?‘

‘现在气消了?‘

‘没。‘

‘我看见你笑了。‘

‘我生气的时候也会笑。‘

‘呵呵,不说这些了。我带你去看瑗。‘

‘好啊好啊,他最近怎样?‘

‘我在亲自教他念书。他天资特异,俨若神人,所读之书过目不忘,领悟力也是极好的。‘

‘他现在在哪里?‘

‘在我宫中写字。‘

‘那带我去。‘

‘好,我带你去。‘

他们继续聊着,很自然地出门朝赵构的福宁殿走去,都没想起身后的高世荣。高世荣尴尬地留于原地,不知是否该跟他们同往。

细细品味两人的对话,讶异地发现赵构竟然完全放下皇帝的架子,对柔福以‘我‘自称,而柔福对他亦直称‘你‘,淡如花香的亲密流动于他们寻常对答间,那是他从未企及的感觉。

怔忡间有人走到他身边,唤他:‘高驸马。‘

第三章 驸马高世荣·蒹葭苍苍 第十一节 红梅

高世荣回首一看,见是婴茀,忙点头致意。

“公主与官家去看瑗公子了,驸马怎么不同去?”婴茀问。

高世荣涩涩一笑,没有作答。

婴茀微笑道:“驸马与公主是夫妻,出门应该形影不离才对。一会儿若公主想起驸马,四寻不见,紧张之下兴许会埋怨驸马呢。”

她几时曾为我紧张过?高世荣黯然想。低叹一声,道:“公主并未让我随她前去,我若去了,说不定她会不高兴。”

婴茀摇头道:“驸马多虑了。公主显然很重视你,已把你视作身边最重要的人,请你与她一起入宫,既是表明她喜欢与你多相处,一刻也不忍分离,也是为了告诉宫中人,她从此与你共同进退、一生相系、终生相依。刚才未出言相请,也许是一时忘记,也有可能是认为你随她去是理所当然的事,故而无须再说。”

“是么?”高世荣不敢作如此乐观的设想:“许是世荣过于愚钝,对下降一事公主一直……似有怨意。”

婴茀依然含笑说:“驸马不必妄自菲薄。女子的心事是很难猜的,有时故意冷对丈夫,不过是为得到他更多的爱怜。再说,公主个性较强,新婚女子也难免害羞,即便深爱驸马,也万万不会溢于言表,多半倒会与驸马保持距离,显得不十分亲近。但若驸马因此误会而远离公主,那可就当真违了公主本意,会惹她生气了。”

高世荣听得半信半疑,但想起婴茀以前是服侍过柔福的侍女,与柔福相处日久,必然是相当了解她的,她说的话想必有理,于是心底那缕晦暗许久的希望被她的话点亮不少,诚恳地请教她:“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婴茀道:“说起具体应做什么就很琐碎了。无非是多接近她,设法讨她欢心,多留意她喜欢的东西,然后不时找来送给她,也不必总选贵重的,只要做得别致精巧新颖,胭脂水粉、丝巾香囊之类的小物件也是好的。我记得公主小时候总想跑出宫去玩,驸马不妨常抽空带她出府游玩,荡舟游湖或登山踏青都不错……”

听到这里高世荣插言道:“这点我亦曾想到,可公主如今似对游玩之事毫无兴趣,终日自锁于府内,连自己房门都不常出,更不愿意与我一同出游。”

“那怎么会?”婴茀笑道:“大概是公主最近心情不好,她未出降前整天牵着瑗四处漫步,宫中每一角落都被他们游遍了……对了,公主很喜欢小孩,若与驸马早得贵子,有子万事足,性情必然会重又开朗起来,所有问题也都会迎刃而解。”

自己何尝不想如此?只是以现在与柔福之间的状态,如何能有孩子?此话高世荣无法说出,惟有呈出一丝苦笑。

婴茀见状略略朝他走近一步,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却仍然柔和而清晰:“驸马真是谦谦君子。在公主面前表现温文尔雅是没错,但一味恭谨守礼似显太过。驸马身为公主夫君,万事都毕恭毕敬不符常理,而且也未必是公主真正希望的。”

这真是个聪颖明慧的女子,仅从他与柔福的神情举止就猜出了他们之间的问题。高世荣诧异而感慨地看着婴茀,顿时明白何以赵构在众妃中特别看重她。再念及柔福,不免又有些感伤。他原本踌躇满志的人生已被与公主的婚姻裁得残缺不堪,却换不来一个有婴茀一半温婉柔顺与善解人意的妻子。当然,他不会言悔,但无法抑止自己为此深感遗憾。

绍兴三年正月初七午后,高世荣自外归来,进门时习惯性地问前来迎接的家奴公主在做什么,家奴答说在花园梅堂赏梅。那日雪后天霁,满府梅花均已绽放,尤以梅堂中各类佳品为盛,远远地便可闻见其清雅芬芳。高世荣亦有了些兴致,当即迈步穿过中堂回廊,朝后苑梅堂走去。

梅堂院中所植的泰半是红梅,均属福州红、潭州红、邵武红、柔枝、千叶等名品。深深浅浅的红色花朵或疏或密地簇于梅枝上,姿态千妍,映着一地净雪,红红白白地异常瑰丽,有风吹过花瓣便似片片彩帛飘飘而下,拂面生香,落在雪上,像积了一层的胭脂。

高世荣举目望去,不见柔福在院中,环视一周,发现她躺于梅堂厅中正对花圃的贵妃榻上。门上的锦帘绡幕半垂,她斜拉了一层有雪狐镶边的红缎锦被搭在身上,朝着门外侧卧而眠,睡意正酣。

走进去,侍侯在周围的喜儿等侍女向他行礼请安,他以指点唇示意她们压低声音,以免惊醒了她。

他和笑看柔福睡中的娇憨神情,轻声问喜儿:“公主赏花赏倦了么?”

喜儿答说:“公主先是漫步于院中赏花,后来乏了,便命人把贵妃榻搬到厅中门边,斜倚在其上继续看。觉得有些冷,又让人取了半壶内库流香酒,独自饮了三杯,渐有点醉意,就睡着了。我们本想送公主回房休息,但一碰她她就迷迷糊糊地直说不许。驸马看是任公主继续在这里睡好呢还是送她回房好?”

高世荣弯身帮柔福掖了掖锦被,温柔地凝视着她答喜儿的话:“她既喜欢这里,就让她在这里睡吧。”

喜儿以袖掩唇吃吃地笑:“那好。驸马在这里陪公主吧,我们退到偏厅去,若驸马需要点什么,再命我们过来。”

高世荣点点头,于是喜儿等人行礼告退离开。

他记忆中柔福的肤色呈苍白色时居多,而此时许是因饮酒的缘故,她如玉双颊上透出几许红晕,似晓霞将散,眉眼旁的颜色为淡淡荔红,像着了唐人仕女图中的“檀晕”妆,两眉横烟,不须再亮出她顾盼生辉的明眸,此刻已是妩媚之极。

寒心未肯随春态,酒晕无端上玉肌。苏轼这句咏梅诗悄然浮上心间,却觉得此诗本就应赋给此时的柔福,若用来形容那一片开得喧嚣的红梅,倒是浪费了。

有风吹进,依然间有零落的花瓣,有一片轻轻飘落在她的樱唇边。

这景象令高世荣想起寿阳公主梅花妆的典故。南朝宋武帝刘裕的女儿寿阳公主人日闲卧于含章殿,庭中梅花正盛,有一朵飘落而下附在她额上,五片花瓣伸展平伏,形状美丽,人拂抹不去,三日之后才随水洗掉。宫中女子见后觉得美丽,遂纷纷效仿,都在额间作梅花状图案妆饰,命名为“落梅妆”或“梅花妆”。

柔福唇边的花瓣有小巧的形态和娇艳的颜色,唇际原不是个合适的位置,可衬在她脸上就连这点不妥也被轻易化去。花瓣下她的肌肤和唇色显得魅惑莫名,若是被别的女子见了,也许也会效仿着在唇边点贴花钿罢。

高世荣一壁想着,一壁不禁地俯首下去,轻柔地以双唇自她脸上衔起了那片花瓣。

她肌肤之味尤胜于梅花清香,馨香而温暖,檀口中逸出的那缕淡淡酒香有奇异的醉人力量,令他一时心神恍惚。忽然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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