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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头娘子-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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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度都还在忙着那“顶上功夫”,自然还没有人过去打水净面。所以,阿愁这一动作,便显得极是打眼。
    正给王小妹梳着头的林巧儿听到对面的动静,抬头看去,见阿愁头还没梳就先忙着给黑妹净面了,她不禁一阵着急,偏这会儿厅上除了几位行里的首脑陪着两位姑姑闲聊的说话声,就再没个动静了,叫她连咳嗽都不能咳嗽一声,只能拿眼死命地瞪着阿愁。
    许是她那眼力太过充足,以至于阿愁竟真个儿接收到了。抬头间,见她冲自己一阵呶嘴呲牙,阿愁便弯着眼也冲她呲着她那一口细米小白牙,憨憨地笑了笑。
    她这边的动静,也早叫上首聊着天的几人注意到了。特别是她这明媚得如同春风春水一般清澈的笑容,却是不由就叫人对她心生了好感。
    洪姑姑便悄声对行里众人道:“那丫头倒有趣。”
    一直跟岳娘子不对付的梁娘子心里冷哼一声,扭头笑道:“许就是因为这孩子有趣,才叫行首愿意再多给她一次机会吧。”
    这话里的意思,自然是指明了,这孩子就是岳娘子最后夹私送进来的那一个。
    顿时,洪姑姑就和白姑姑对了个眼。阿愁这连个标致都算不上的相貌,不由就叫洪姑姑眼里闪过一阵诧异。一向比她心思细腻的白姑姑则飞快往岳娘子那里看了一眼。
    岳娘子却只是微笑着,抄着双手道:“倒不是因为这个,确实是人才难得。”又看着余娘子笑道,“连阿余也很看好她的。”
    那神情高傲的余娘子虽点着头,可看向阿愁的眉,则是不赞同地拧着。
    梁娘子见她这神色,猜到一向保守的余娘子应该是觉得那丫头乱来了,便嗤笑一声,道:“果然是个人才。自祖师爷起,咱大唐的梳头娘子们就都是依着先梳头再净面的规矩来,偏这丫头倒跟人反着。前儿我们还在说,我们之所以输给别人,就是因为我们太过保守了。这不,今儿就有人创出这么个新花式来了呢。”
    且不说上首的暗潮涌动,再说回阿愁。
    阿愁这会儿则正沉浸在一种神奇地专注状态之中。
    前世时,其实秋阳的兴趣就极为广泛,只要是她觉得有趣的事,她都想去学一学。可她奶奶总挑剔着她,说她肯定又是三分钟的热度。据说天蝎座的人遭遇打击时,往往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要么反抗,要么破罐子破摔。显然秋阳是属于后者的。每当她奶奶预言着她不行时,哪怕别人再怎么说她其实挺有天分的,她也很快就放弃了,直把她奶奶恨得个咬牙切齿,更加认定她对什么事都是三分钟的热度,从而更加热衷于打击她了。
    直到嫁给秦川后,她那破罐子破摔的逆反心理也没能好上多少。秦川倒是不会像她奶奶那样总打击着她,可每当他发现她对什么表现出兴趣时,便总自作主张地替她请个什么专业老师来教导于她。秦川的殷勤,却是叫多疑的秋阳怀疑着,他是不是也跟她奶奶一样,一心巴望着“望妻成凤”。想到若是最后没能达到秦川的要求,叫秦川也跟她奶奶一样对她流露出那种失望的神色,便是她再感兴趣的事,她也下意识地不愿去碰了。
    所以说,原生家庭所造成的影响,往往会成为一个人心头永远也磨不去的疤痕。既便是如今换了一世,于莫娘子面前学艺时,面对莫娘子的要求,阿愁也总忍不住会下意识里流露出一种想要逃避的心态。直到今儿,面对着和自己同一个起…点的黑妹,阿愁才头一回全然放松了下来。
    若说之前她无怨无悔地学着莫娘子所教授的知识,是因为阿愁知道,将以梳头娘子为终身职业的她,“必须”要掌握这门手艺,那么这会儿,破罐子破摔的她却是不知怎么就忘了这是一场考核,竟从打扮黑妹的这件事里,头一次寻到了一种真正的乐趣。
    头一次,她不是因为生计,而是真正对梳妆这件事,感了兴趣。
    当一个人专注于一件事时,周身的气场都是不同的。便是阿愁这里再没有像之前跑过去提热水那样突兀的举动,在场诸人的眼,仍是不自觉地总往她那边看去。
    就只见她手臂轻舒,三两下将黑妹的长发于头顶处拢起,又将拢起的发丝分了两束,却是并没有像拧绞式那样将头发全部绞紧,也不是像正绾或者反绾手法那样将头发以头油凝成片状,而是只微微将发束绞出一圈纹路,然后反绾成一个上空下实鬟髻,于头顶上固定了,再将另一束发丝也同样处理了。虽然黑妹的发质不好,但其头发够长,剩下的发尾还够她于双鬟髻的下方圈起宽宽的一道发束。最后,她拿起今儿的命题——那支双蝶戏花簪——压住发尾,便基本结束了造型。
    上首,洪姑姑和白姑姑看似在跟人闲聊着,其实那眼总时不时悄悄往阿愁这里瞟上一眼的。这会儿看着她已经完成了发式,两人都以为她该行那最后一步——上头油,给发式最后定型了。却不想阿愁拿起一只鬓枣,竟不是挑松鬓角,而是将头顶的双鬟打理得更为轻薄,看着像两个欲飞的翅膀一般。
    是飞鹄髻吗?——洪姑姑和白姑姑不由又相互对视了一眼——可这种处理的手法,却是头一次得见呢。
    阿愁并没有注意到,前方那几个娘子的眼渐渐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这会儿她正沉浸在打扮洋娃娃一般的乐趣之中。
    处理完顶部的发髻,阿愁以手指的温度将黑妹额前的刘海微微理出一点弧线出来,心里暗暗遗憾着这一世没个吹风机,然后才于木盆里净了手,开始准备妆容。
    之前,她给黑妹那过于干燥的肌肤做了热敷后,就已经先一步给她脸上又敷了一层厚厚的面脂。这会儿擦掉过多的面脂,其下的肌肤果然比之前的干枯状态要好了许多,至少看上去有些水润的光泽了。
    唔,这算得是一种土面膜吧。
    阿愁有些得意地对着自己点了点头。她倒是没有像黑妹对她施以“酷刑”那样,也拿出绵线来给黑妹绞脸,因为她觉得,以黑妹之黑,便是绞了脸,肯定也白不了多少……好吧,实话实说,其实是她还没学过怎么给人绞面,怕失了手。
    阿愁省了绞面这一步后,便找出一把剃刀,小心地将黑妹那过于粗浓的眉形修得更为整齐一些,却是故意留着那粗粗的眉形没怎么大动作。
    许是前世时自小就听着秋阳奶奶什么“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教育,叫阿愁也于潜移默化下认为,除非病态,一般来说,一个人的相貌五官天生就是和谐的。比如她的小眼,若是硬性给扩大了,不定就得跟她天生的鼻子嘴巴眉型尺寸不协调了。所以,前世时,便是有人忽悠着秋阳去整容,她也不肯往自己脸上动一点刀子——修眉刀除外。她一直认为,于人力范围内稍作修饰,将不完美的五官修饰得更合黄金比例,就就够了。那种挨刀子去追求极致的完美,真个儿完全不必要,何况,她一直认为,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真正的“完美”。
    修完了眉,阿愁调戏似地抚了抚黑妹如今变得光滑起来的脸颊,冲她抛过去一个微笑。
    一向避免跟人眼光接触的黑妹,不由就被她的笑容照得一阵恍神。
    处理好了眉,阿愁便转身拿过一个装香粉的盒子。
    现世流行的香粉,或是米粉制成,或是铅粉所制,全都是那种惨白惨白的白色。之前莫娘子曾跟阿愁提过,大唐曾一度流行过那种把脸抹成白灰墙似的妆底,叫作“白妆”。不过那种妆底没流行两年就被淘汰了,如今流行的是一种叫作“红妆”的妆底——就是往香粉里调上胭脂色,使得上了粉后的脸色呈现一种健康红润的妆底。
    之前被那两个熊孩子“绑架”去逛庙会时,阿愁曾注意过,如今的胭脂铺子里似乎已经有现成调好的“红妆”粉卖了,不过那可是高级货,行会里提供的妆盒中自然是没有的,所以这得要阿愁自己动手来调。
    偏黑妹的肤色偏于黑黄,想要调整她这样的肤色,便是后世都不怎么容易,何况她这连实习期都还没到的小徒弟。
    可正是因为这样,反倒让阿愁放开了——反正好坏就那样了——于是她从妆盒里拿出一个专门用来调粉的小瓷碟,先往瓷碟里倒了些雪白的香粉,然后又从妆盒里拿出姜黄和大红两色胭脂,一点点地调进香粉里。
    是的,姜黄色的胭脂。
    一开始,当阿愁于莫娘子的妆盒里看到这种颜色的胭脂时,她还真不知道这是管什么用的。直到后来看到莫娘子给邓家老奶奶的眉心处染上这种姜黄色,她才知道,这也是一种胭脂。且这种妆容还有个大名鼎鼎的名号——花黄,又叫额黄。
    不过,近年来,这种单只是于眉心处抹上一抹黄的妆容,已经成为老年人的专用妆容了。追求时尚的年轻人们,则更愿意用各种更为艳丽的颜色于眉心脸颊上作画。阿愁甚至还听人提过,京里似乎有贵人直接以金银箔剪成花钿贴于眉心脸颊上的。
    因为阿愁还没有正式学过妆容,且她也只旁观过莫娘子调粉,亲自上手,这可是头一回,所以她几乎是调一点,就沾一点粉于手背上观察着颜色变化。等黑妹发现那些比阿愁晚结束梳头的,都已经开始给人画眉后,便忍不住碰了碰她的膝盖。阿愁看看四周,这才不再纠结于这远远抵不上后世好用的粉底,依着莫娘子的手法,开始给黑妹上妆。
    她心里想要一种能够调整黑妹那斑驳肤色的粉底,可显然现世的粉底起不到那种遮瑕的效果。以水调和的粉底,干了后,更有一种会扑嗦嗦往下掉粉粒的感觉——就是说,粉质还不够细腻。
    阿愁不满地摇了摇头,却也不好再怎么挑剔了,只好先放过了这叫人不满的粉底,开始给黑妹画眼妆。
    看着黑妹那黑黝黝的眼珠,以及那长而浓密的眼睫毛,如今生了一双笑起来就找不着眼珠的阿愁不可谓不羡慕嫉妒恨。她更恨的,是这一世居然没个睫毛夹,也没个睫毛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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