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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第5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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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朱厚照龙体确实有恙,昨日金殿浑身抽抽不算什么,他最大的病是犯贱。
  大臣们还围在承天门前不肯散去,想进太庙跟先帝聊聊天诉诉苦的时候,朱厚照却从西华池畔的豹房悄悄离开,一身店小二伙计装扮,肩头搭着一块脏兮兮的白巾,嘴里嗯嗯啊啊哼着小调儿,身后却不远不近缀着数十名神情紧张的禁宫侍卫,一个店小二配上如此豪华阵容,令人神经错乱。
  熟悉的西城小酒肆里,布衣钗裙的刘良女已摆开了摊子,眼下时辰尚早,酒肆里本无客人,今日一大早却已有一位华衣公子坐在里面。
  华衣公子已与刘良女有过数面之缘,刘良女对他并不陌生,她知道这位公子与自家酒肆的小二朱寿是熟人,……或许朱寿也并不叫朱寿,月前朝廷平定宁王之乱,王师凯旋回朝,那位高高骑在马上,享受万众欢呼的少年威严天子,与她店里那个整日嘻嘻哈哈没个正形,见人便点头哈腰的店伙计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那日刘良女躲在欢呼的人群里,惊愕地看着那个骑在马上的当今皇帝,那一夜,刘良女辗转无眠。
  朱厚照走进酒肆时第一眼便看见坐在桌边独自喝酒的秦堪,于是眼睛一亮,贼兮兮地朝刘良女嘿嘿笑了两声,指着秦堪小声道:“姑娘,我有个熟客在那边,我去与他聊几句再来做活儿……”
  刘良女朝秦堪的背影瞟了一眼,那日王师入城,这位华衣公子当时穿着蟒袍陪在圣驾一侧,显然也是惊天动地的大人物,若换了寻常百姓女子,知悉朱厚照和秦堪身份的那一刻恐怕已磕头如捣蒜,然而刘良女的态度却一直没有任何变化。
  一介贫寒女子,靠自己的双手挣得温饱,仰不愧天俯不怍地,无畏亦无惧,哪怕贵如皇帝站在她面前,只要他说他是朱寿,她便当他是朱寿。
  不得不说,朱厚照看女人的眼光确实比当皇帝强多了,他的一生吃喝玩乐谈恋爱,任哪一件事做出来都比当皇帝专业。
  朱厚照嘿嘿笑着走到秦堪面前,道:“想喝什么,我请你。”
  秦堪不假思索道:“我想喝烧刀子,越烈越好。”
  朱厚照笑脸有点僵:“小店没有烧刀子。”
  “好吧,我是个很随和的人,来一壶竹叶青也行。唐诗有云:‘金盆盛酒竹叶香,十杯五杯不解意’,搭上二两猪头肉,味道想必是极好的。”
  “没有竹叶青。”
  “那就来一壶琥珀酒,唐诗又有云:‘北堂珍重琥珀酒,庭前列肆茱萸席’,搭上二两猪头肉,味道亦是极好的。”
  “没有琥珀酒。”
  “那么,文君酒?唐诗还有云:‘始酌文君酒,新吹弄玉箫’,当然,酒后吹箫这种事我们不提倡,但若搭上二两猪头肉还是极好的……”
  朱厚照目光有些不善了:“小店没有文君酒!”
  “柏叶酒?”
  “没有!”
  “芳春酒?”
  “没有!”
  “桂酒,蜜酒,杜康酒?”
  “也没有!”
  秦堪索然叹息:“什么都没有居然敢开店,这世道怎么了……”
  朱厚照压低了声音,咬牙道:“你今儿是来砸场子的吧?”
  秦堪眨眨眼:“猪头肉总有吧?”
  “这个倒是有。”
  秦堪笑了:“那就二两猪头肉,不要酒,其实我戒酒已半个月了。”
  ※※※
  “昨日听宫里太监说,你在闹市被刺,瞧你的样子应该毫发无伤,刺客拿住了吗?”
  “刺客自尽了,今日臣是来向陛下请罪的,为了缉拿刺客同党,锦衣卫昨日在京师闹出了一点动静……”秦堪有点心虚,他知道昨日闹的可不止“一点动静”。
  “这个我已知道了,今日早朝那些大臣们正打算拿这事做借口针对你呢,造船出海违祖制在前,锦衣卫大索京师在后,这次大臣们可没打算放过你,幸好我天纵英才,猜到他们会有什么反应,索性将朝会停了,让他们想告状都找不着地方。”
  秦堪拱拱手:“多谢陛下为臣周全一二。”
  朱厚照得意地笑了笑,随即脸色微沉下来:“秦堪,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件事从根子上来说,还是造船出海一事,我顶多只能拖住半个月,明年上元节一过,皇宫恢复朝会,你若还想不出法子把这件事妥当处置,恐怕新年的第一次朝会会很不妙。”


第668章 因势而合(上)
  朱厚照说这话的时候有些颓然,作为一个皇帝,这话无疑很没出息,从来只听说过臣子畏君如虎,至不济也该是君臣一团和气,到了他正德朝,说话行事却无时无刻不在小心着朝臣,他不怕得罪大臣,然而也不愿得罪大臣。
  “不怕”与“不愿”两个字眼,往往透露出心中的许多秘密,忌恨,畏惧,甚至是打碎一切的冲动,唯他自知。
  好虎架不住狼多,皇帝也架不住群臣嘴多,朱厚照登基三年多,秦堪明显觉得这位原本阳光开朗的少年郎已显出了疲态,以往因为无知才无畏,然而渐渐知道这个名义上属于他的江山里,文官们的势力有多大之后,他终于有了顾忌,有了畏惧。
  秦堪深深看着他,道:“陛下,咱们咬牙撑过这一关,只要过了这一关,陛下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朱厚照强笑几声:“过了这一关又怎样?文官们还是趾高气昂,我还是小心翼翼。”
  秦堪意味深长地道:“那可不一定,陛下,从古至今,钱这个东西还是能够解决很多问题的,陛下的内库若年年丰盈,很多时候根本不必看大臣的脸色,如今大臣们恨不得将我扒皮抽筋,是因为很多人也看清了未来朝堂格局的改变,君臣攻守之势行将易位,促使这些变化的最大原因,一则因权,二则因钱。”
  朱厚照似懂非懂,以他不到二十岁的年纪,确实只能摆出似懂非懂的表情。
  秦堪很想举个例子让他彻底明白钱有多重要,按正常历史的数十年以后,明朝有位年号为万历的奇葩皇帝,有一年日本进犯朝鲜,朝鲜国主派人至宗主国求救,当时万历已二十多年没上朝了,因朝鲜求救一事破天荒召开朝会,问政于群臣,群臣当然不答应。开玩笑,说是藩属国,但大家根本不太熟好不好。这年头说起打仗,兵员,粮草,军械,运输,战后抚恤……哪一样不要钱?国库怎会拿得出如此庞大的一笔开支?
  万历自己也没想到,潜水二十多年没冒泡儿,好不容易出现一次大家却这么不给他面子,万历出离愤怒了,硬邦邦扔下一句很欠抽的话,不就是钱么?本皇上如今穷得只剩钱了,这笔军费朕来出!
  万历这句话可不是气话,他真的很富裕。之所以说他是奇葩,是因为这家伙除了创下四十多年不上朝的昏君记录外,还有一个非常呆萌的优点,那就是喜欢攒钱,大抵是当时张居正太过强势,万历这个皇帝当得很没有安全感,于是对钱财产生了狂热的爱好,所以皇帝当得不像皇帝,反而像个身怀巨款的大老板。托了张居正变法的福,皇宫内库那些年也富得流油。
  所以万老板一拍胸脯说一应军费由内帑开支,下面反对的大臣们顿时没了声音,于是轰轰烈烈的抗倭援朝之战开始了,事实证明万历的选择并没错,这一战终于将日本撵回本土,而大明宗主国也充分争取到了藩国民心,此后三百多年,甚至一直到清朝灭亡,朝鲜国还非常固执地坚持使用明朝最后一位皇帝的年号。
  这件事便是大明历史上非常著名的经济影响政治的例子,万历手里有银子,才有这个底气跟群臣叫板,哪怕满朝皆是反对声,他也能以一种吾独往矣的强硬姿态将他的意志贯彻到底。
  秦堪目前要做的也是这件事。不管是皇帝有钱还是国库有钱,对整个国家来说,终归不是坏事。只可惜朱厚照没听懂他的深意,而秦堪实在也不方便将几十年后的事情拿出来举例。
  ※※※
  京师内城,大学士梁储府上。
  梁储不算坏人,非但不坏,他在士林里甚至有着极佳的清名,否则当初刘健谢迁致仕之后,朝廷补任梁储为大学士,朝堂基本没有半点反对的声音,但凡清誉稍有污点的人断然不会这般无风无浪当上大学士的。
  但是梁储这种人也有缺点,他的缺点就是他的名声,他的名声太好了,不知道他年轻时有没有被姑娘发过好人卡,临老到了晚年,倒是收到了无数的好人卡,久而久之自己也觉得自己果然是好人,所谓正邪不两立,既然是好人,当然要与坏人不共戴天,比如秦堪这种坏人。
  此刻坐在梁府前堂的还有还几位大臣。
  为首者白面长须,生相颇为富态,若非穿上官袍,看起来就像一位和气生财的胖老板。
  这位憨态可掬的胖子姓曹,名元,成化十一年二甲进士,累进工部主事,右副都御史兼甘肃巡抚,刘瑾当政之时曹元眼疾手快,抱上了刘瑾的粗大腿,官升兵部右侍郎兼督团营,刘瑾伏诛之后,按说曹元本该倒霉了,可这人手眼通天,魄力非凡,当即散尽家财打通关节,又第一个站出来连上几道痛斥奸宦的奏疏,其大意无非是权奸如何祸国殃民残害忠良,他又是如何的身在曹营忍辱负重,得亏刘瑾没二大爷,不然看我怎样对他二大爷没羞没臊云云,总之奏疏内容很黄很暴力。
  不得不说曹元这人真有几分聪明劲儿,他写完奏疏后首先发往的不是内阁,而是国子监,满篇痛骂权奸的奏疏裹挟着一股深深的忧国忧民忍辱负重味道,引来国子监无数不明真相傻学生们轰然叫好,曹元在士林中的清名也扶摇直上,到了这会儿,朝堂里就算有人想把他办成阉党也根本没法下手了。
  于是在这场巨大的政治风暴中,曹元居然非常意外地存活下来,非但没被一刀砍了,连官职都没有变动,稳稳当当如定海神针。
  国子监的傻学生不明真相,但梁储身为大学士,当然知道曹元是个什么货色,按说曹元这种人一辈子也不可能进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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