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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策-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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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三少爷杭天瑾就请了太医来给她请脉,太医说的话还是那么着,让好好休养。风荷过去看她时,房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杭天瑾没有出去,一直陪在屋里。

一听风荷来了,杭天瑾忙出来迎接,勉强笑道:“四弟妹来了,瑞宜她身子不适不能出来,倒是怠慢四弟妹了。”杭天瑾眼圈发青,容颜憔悴,瞧着倒像是他生了一场大病,混没有平日的谦谦君子风。

风荷暗暗诧异,三爷对贺氏的感情如此之深,贺氏不过病了几日他就成了这副样子了,昨日见他的时候还不错啊。不过面上丝毫不露,浅笑道:“三哥说的什么话,自己人哪儿来的这么多客套。何况我本是来看三嫂的,若叫她为了起来见我而不顾身子,那才真是我的罪过了。丹姐儿不在房里吗?”

杭天瑾一面领着她往屋里走,一面回道:“她年纪还小,瑞宜怕过了病气给她,让她跟着嬷嬷去五妹那里玩耍。四弟一早就出府去了吗?”

“可不正是,一日都闲不下来。走得早,并不知道三嫂的身子不好,三哥可别与他一般见识。”丫鬟打起帘子,风荷迈步进入里间,临窗设着大炕,梅瓶里供着几枝玉兰花,一副黑漆刻灰填彩人物围屏隔断了床边的视线。

绕过围屏,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黑漆透雕的罗汉床,挂着天水碧的云烟帐幔,此刻挂了起来。

贺氏无力地歪在秋香色的迎枕上,盖着姜黄绣花的缎被。松挽了一个髻儿,只插了一支白玉的簪子,别无他饰。

她的脸色的确不大好,本就不甚丰腴的身子渐渐瘦削下来,能隐约看到凸起的锁骨,双颊雪白,没有一丝血色,目中无神,薄薄的嘴唇白得有点发青,恹恹地躺在床上懒怠说话。她的手搁在被子上,瘦骨嶙峋的样子,十指尖尖,叫人心下害怕。

风荷不由大吃一惊,不过几日没见,贺氏如何就成了这副样子?她紧走几步,轻唤了一声:“三嫂。”

贺氏好似发怔,听到风荷的叫唤才醒转过来,视线望向床外,见是风荷嘴角浮起苦笑:“是四弟妹啊,叫你费心了。”

“三嫂怎就病得这样重了,那两个太医不好,就再请了别的过来,咱们家又不是那等请不起太医的。不是说是伤了风吗?”风荷在贺氏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丝嫉恨,不过就那么一瞬,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原就没什么,只是身上懒懒的,想多歪着,祖母与母妃那里还要四弟妹多多伺候着了。”她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是赞赏,瞥了杭天瑾一眼,没有与他说话。

丫鬟搬了一个黑漆的小圆凳过来,风荷就势坐在床头,轻声劝道:“三嫂就是素日太过用心思,咱们人活着,就这么一世,若不能痛痛快快了,还有什么意思。依我说啊,三嫂只管好生保养身子,旁的都不用想,不是还有三哥吗,闲来无事领了慎哥儿、丹姐儿去给祖母母妃请个安。身上懒怠就多躺几日,谁没个病痛的。”

风荷时常觉得贺氏活得太憋屈,从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每日就像王妃的跟班一样,王妃到哪她就在哪,王妃说什么她都赞好。半年来,没有见她开怀笑过,没有听她喜欢过什么,永远都是贤妻良母佳媳的模范,只是未免太累。

贺氏看着风荷的眼神空虚而飘渺,似乎透过风荷看着什么,摇头苦笑:“我没有四弟妹的福分,挨日子罢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哪儿由得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说句不该说的话,我是真心羡慕着四弟妹,人人都说四弟不好,可是看他待四弟妹,却是真心的,出了那样的大事都没有疑过四弟妹。四弟妹生来就比旁人多了一段福分,禁不得我都眼红了。”

她的话听着有那么点不对劲,整个杭家,要说羡慕风荷的怕是只她一人。如果说夫婿好,五少爷那才是真正的好榜样,成亲一年多,房里还没个通房,三爷也不错,就一个妾室姨娘,并不常去。比起来,风荷过得实在是十分悲惨的日子了,每日自己夫婿去了哪里都不知道,院子里还有一群姨娘们等着看她的笑话。

可是,风荷听得出来贺氏的话是真心的,所以她更加诧异。她不由得回头去看立在一边的杭天瑾,杭天瑾的神色有点不大正常,像是不悦又像是无措,他没有发现风荷在看他,只是盯着贺氏,满面哀愁。

风荷对这对夫妻不大看得透,就懒得再去琢磨,笑道:“三嫂这话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非要论出个好歹来,三哥待三嫂那才是没话说的。四爷能有三哥一二分,我都阿弥陀佛了。”

杭天瑾的面色可疑地泛起红晕,假作回身去问丫鬟:“咳,怎么这么久还不上茶,都磨叽什么呢?”

很快,就有一个绿衣的丫鬟捧着茶上来,她身段苗条,瓜子脸型,皮肤娇嫩地似能掐出水来,一身衣饰都是上等的,不像是丫鬟,倒像是主子。只见她行了个标准的礼,声音清脆悦耳:“请四少夫人吃茶。”

当她出去时,背影让风荷熟悉,偏又想不起来,她蹙了眉。

贺氏眼中好似从来没有见过什么丫鬟,她的兴致比开始好了不少,主动与风荷说笑起来:“丹姐儿听她五姑姑说四弟妹的字写得好,还缠着要我送她去跟四弟妹学呢,我在这些上面都不大通,不过是个睁眼的瞎子罢了,日后四弟妹有闲心就帮我督促丹姐儿几句,别让她跟她母亲一样。”

风荷不好推辞,只得应道:“丹姐儿那么可爱乖巧,愿意与我玩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就怕没本事教她,反害了她正经上学。”

“四弟妹太谦虚了,我虽没有看过四弟妹的字,但想着四弟妹这样伶俐的人儿,写出来的东西一定是极有灵气的。倘若四弟妹早几年来咱们家,兴许我还有机会跟着四弟妹学点风雅之事,哎,如今却是不能了。”她虽是与风荷说话,可是眼神总是有意无意瞟向杭天瑾,而杭天瑾看着屏风发呆。

风荷呆得浑身不舒服,就有意告辞离去,可贺氏居然长篇大论起来。她一向寡言罕语,轻易不肯开口,半年来风荷听她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有这一会子工夫的多,不得不叫人疑心。

直到杭天瑾开口打断:“你身子不好,说这么多做什么,还是好生歇歇吧,四弟妹院子里也有事,等她得闲了再说也不迟啊。”她强笑着止了话头,却上下打量风荷。

风荷忙趁着机会告辞,杭天瑾一直送她出了院子。

待到她走得远了,杭天瑾才快步回了房,屏退了所有丫鬟仆妇,坐在床沿上,握了贺氏的手,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贺氏用力抽出自己的手,眼角滑落清泪,偏过头去望着床里,低声呜咽道:“我是何苦,我是何苦你还不知吗?”

“我,我那日不过信口一说,你怎就当了真。咱们夫妻十年,我待你的心意莫非你还不明白,何苦至此呢。”杭天瑾轻轻掰着她瘦削的肩膀,语气已经哽咽。

“你的心意?你的心意我应该早就看清的,可恨我傻了十年笨了十年,我以为我那样能博得你一分半点的情意,就不知我竟是大错了。我每日小心做人,委屈自己,我是为了什么,我不过为了你平平安安,为了丹姐儿有个好归宿,为了慎哥儿能有个将来,我何曾愿意那样了。母亲说的话,我一句不敢驳,她吩咐的事,我尽全力做到最好,可那又有什么用,敌不过她待别人一个笑。你说,我有什么意思?”

她猛地推开杭天瑾,背身伏在迎枕上,抽抽噎噎,哀戚惨伤。

杭天瑾轻柔地将她揽在怀里,低声诉道:“不是的,不是那样的。我当时只是想起了你,想起你初嫁给我时,那么单纯而羞怯的笑,我对她绝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是我没用,是我让你日日费神,没有一日安生日子过,是我害得你变成这样。这些年来,你心中的苦我比谁都清楚,可我不得不去争,不然咱们都素死路一条。母亲是个固执的人,你在她那里受了委屈,可她是我母亲,我能说什么,你多担待她一些。”

贺氏哭了半晌,抬起头来,一双泪眼直直盯着杭天瑾,字句清晰地问道:“我为你受任何委屈我都心甘情愿,但你敢发誓,你对她果真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吗?她的才情,她的聪敏,她的美貌,你果真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吗?你吟诗作画时从来没有指望过旁边站的人是她而不是我吗?我配不上你,我根本就配不上你,你是京城出名的瑾公子,才名远播,而我算什么,我除了会奉承王妃教导孩子,我还会什么。我不能陪你春花秋月,不能陪你煮酒论茶,不能陪你弹琴作画,我恨她你懂不懂?我恨她啊。当她第一日来,我就不可遏止地去恨她。她为什么可以笑得那样灿烂,她为什么可以不理会杭天曜的众多美妾,她为什么可以不怕王妃我行我素,她为什么可以不用看人眼色过日子。她有的,我都没有;她敢做的,我都不敢。每一见到她,我就觉得那是对我巨大的讽刺,我缩着身子做人,十来年在杭家淡漠得就像空气;而她一来就光彩照人,她随随便便就能成为杭家谁都不敢惹的四少夫人。你说,我焉能不很她?”

杭天瑾的脸色苍白而凄楚,有泪涌上他的眼圈,他被贺氏的一句句凄凉之语压得抬不起头来,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她的话,他一句都驳不了,她的所有痛苦,他不能替她承担,而最让他不能承受的是,他自己才是贺氏真正痛苦的根源。

他只能聂诺着道:“虽如此,你也不该动手啊,一切本来可以不被任何人发现的,你何必为了她而搭上你自己呢。现在,只怕有心人心中开始起疑了,到时候事情将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啊,你懂不懂?”

“你怪我是不是,你怪我自作主张,坏了母亲的好事。你放心,一切我都会承担起来,绝不会连累到母亲与你。我只求你寻个脾气性子能容人的,丹姐儿和慎哥儿都小,你要好生待他们啊,不要因为我而怪责到他们头上。其实,我宁愿以后代替我的人是她,至少我相信她不会为难了两个孩子。”说罢,她再一次掩面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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