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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Q84-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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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和天吾见面叙旧,那又能怎样昵?而且,万一他根本不记得你,或只记得你是个“专做吓人祈祷的不体面的女孩”,你打算怎么办?要是那样,你会怀着怎样的心情去死?

这么一想,她就全身僵硬,开始瑟瑟发抖。她无法抑制这种颤抖。

就像患重感冒时打寒战一样,似乎一直冻到心底。她用两臂抱紧自己的身体,在这严寒面前颤抖不已。但她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坐在滑梯上仰望天空的天吾。似乎一旦移开视线,天吾就会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渴望被天吾搂在怀中。渴望让他那双大手抚摸自己的身体。渴望全身感受到他的温暖。渴望他抚摸周身每一个部位,温暖它们。我想让你帮我驱走身体深处的寒气,然后进入我的体内,尽情地搅动,像用勺子搅拌可可一样,缓缓地直抵深处。如果你为我做了这些,纵然当场死去,我也心中无憾。真的。

不,真是这样吗?青豆想。假如这样,也许我就不想死了。也许我会盼望永远和他在一起。赴死的决心就像被朝阳直射的露珠,痛快地蒸发,转瞬即逝。或许我想把他杀死。或许会用赫克勒一科赫先把他射杀,再把自己的脑浆打出来。完全无法预测会发生什么情况,自己可能做出什么蠢事。

我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她无力判断。呼吸变得急促,种种思绪纷至沓来,交替出现,理不出头绪。什么才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她明白的只有一件事:渴望现在就在这里被他粗壮的双臂拥人怀中。至于以后的事,哪里还顾得上?上帝也好魔鬼也好,就让他们随意安排吧。

青豆下定决心。她冲进洗手间,用毛巾拭去脸上的泪痕,对着镜子迅速地理理头发。整张脸一塌糊涂。眼睛红红的,充血了。身上的衣服也糟糕透顶。一套退了色的运动衣,腰带下面插了一把九毫米自动手枪,在后腰上形成一个古怪的包。绝不是适合去见二十年来朝思暮想的人的装扮。为什么没穿得稍微像样一点?但事到如今已无可奈何。没有时间再换衣服。她赤着脚蹬上运动鞋,门也没锁,就快步奔下公寓的逃生梯。然后横穿马路,冲进没有人影的公园,跑到了滑梯前。可是,天吾已经踪影全无。沐浴着水银灯那人工灯光的滑梯上空无一人,比月亮的背面还要昏暗还要阴冷,空空荡荡。

那会不会是错觉?

不会,不会是错觉,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想。就在刚才,天吾还在这里。绝对没错。她爬上滑梯,站在顶上环视四周。到处不见一个人影。然而,他肯定还没有走远。就在几分钟前,他还在这里。顶多四五分钟,不会再多。这么一点距离,如果跑着追的话,现在还可以赶上。

但青豆改变了主意。她几乎是竭尽全力才拦住了自己。不,不行,不能这么做。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朝哪个方向走的。在深夜的高圆寺街头漫无目标地狂奔,寻找天吾的行踪,这种事我不愿意做。这不是我该采取的行动。当我在阳台上犹豫着难以决定的时候,天吾走下滑梯离开,不知去向了。想起来,这就是上天赐予我的命运。我踌躇了,犹豫不决,一时丧失了判断力,就在此时.天吾悄然离去。这就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就结果而言,这样也好。青豆告诉自己。也许这样才是最正确的。

至少我和天吾重逢过。我隔着一条马路看到了他,还因为可能被他拥入怀中而颤抖。虽说只有几分钟,我毕竟也全身心地体味过那种激烈的喜悦和期待。她闭上眼睛,紧攥着滑梯的扶手,咬住嘴唇。

青豆用和天吾相同的姿势在滑梯上坐下,仰望西南的天空。那里浮着一大一小两个月亮。然后朝公寓三楼的阳台看去,房间里亮着灯。

就在刚才,她还在那个房间的阳台上凝望坐在这里的天吾。那个阳台上,似乎还残留与漂漾着她深深的犹豫。

1Q84年,是这个世界被赋予的名称。我在大概半年前进人这个世界,而现在正准备出去。并非自愿地进来,却是自愿地打算出去。

我离去之后,天吾仍会留在这里。对天吾来说,这究竟会成为怎样的世界,我当然不知道。我无法亲眼目睹。不过这无所谓。我将为他而死。我不能为自己而活,这种可能性从一开始就被剥夺了。可是,我却能为他而死。这样就够了。我可以微笑着去死。

这不是谎言。

青豆拼命想感受天吾在滑梯上残留的气息,哪怕一点也好。但没有留下一丝温度。带着秋日预感的夜风,穿过榉树的叶间,力图将那里的一切痕迹都抹去。尽管如此,青豆依然久久地坐在那里,仰望两个并排浮着的月亮,沐浴着那缺乏情感的奇妙光芒。由形形色色的声响混合而成的都市噪音,变成了合奏低音,团团环绕着她。她想起在首都高速的避难阶梯上结巢的小蜘蛛。那只蜘蛛还活着吗?还在结它的巢吗?

她微微一笑。

我已经准备好了。

她这样想。

不过在此之前,有个地方我必须去拜访一次。

第22章 天吾·只要天上浮着两个月亮

爬下滑梯,走出儿童公园,天吾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他徘徊在大街小巷,几乎没注意自己行走在什么地方。一边走,一边努力让脑中杂乱无章的思绪现出稍微明确的轮廓。但无论怎样努力,他都无法进行完整的思考。因为他在滑梯上一次思考了太多的问题。关于变成两个的月亮,关于血缘关系,关于新人生的起点,关于伴随着晕眩、极富真实感的白日梦,关于深绘里和《空气蛹》,以及就潜伏在附近的青豆。他的大脑由于过多的思绪混乱不堪,精神的紧绷几乎接近极限。

如果可能,很想就这样上床呼呼大睡。至于后面的问题,留到明天早晨醒来后再思考吧。反正无论怎么思索,也很难抵达有意义的地点。

天吾回到家时,深绘里正坐在他的写字台前,拿着一把小折刀削铅笔。天吾总是在铅笔筒里插着十来支铅笔,现在增加到了大概二十支。她把铅笔削得非常漂亮,令人感叹。天吾还从未见过削得如此漂亮的铅笔。笔尖像缝衣针一般,又尖又细。

“来过电话。”她一边用手指确认笔头有多尖细,一边说,“从干仓打来的。”

“不是说好了你不接电话吗?”

“因为这个电话很重要。”

她大概是从铃声判断出电话是否重要的。

“什么事?”天吾问。

“没说是什么事。”

“那是从千仓的疗养所打来的电话吧?”

“要你打电话。”

“是要我给他们回电话?”

“再晚也没关系,一定要今天打。”

天吾叹息一声。“我不知道他们的号码。”

“我知道。”

她记住了电话号码。天吾把号码写在便条簿上,然后看了一眼时钟。八点半。

“电话是什么时候打来的?”

“就刚才。”

天吾走到厨房里,喝了一玻璃杯水。手撑在洗碗池边沿,闭上眼睛,确认了大脑像普通人的一样在工作,便走到电话前拨通那个号码。

说不定是父亲去世了。至少,这肯定是与生死有关的事。要不是事关重大,他们不会在夜里打电话来。

接电话的是位女子。天吾报上自己的名字,说:刚才接到过你们的来电,现在回电。

“您是川奈先生的儿子吗?”

“是的。”天吾回答。

“上次在这边和您见过面。”那位女子说。

脑海里浮现出一位戴金属框眼镜的中年护士的脸。想不起名字。

他简单地问候了两句。“听说您刚才来过电话?”

“哎,是的。我现在把电话转给主治医师,请您直接和他说。”

天吾把听筒紧贴在耳朵上,等着电话转接过去。对方一直没人接电话。《牧场是我家》那单调的旋律流淌了很长时间,长得近似永远。

天吾闭上眼睛,回忆起房总海岸那座疗养所的风光。层层叠叠的茂密松林,来自海上穿过林间的风。永无休止地汹涌而至的太平洋波涛。

看不到来探病的客人的闲散大厅。轮床推过走廊时轮子发出的声音。

晒得退色的窗帘。熨得笔挺的护士服。食堂里供应的淡而无味的咖啡。

终于,医师接了电话。

“哎呀,劳您久等,对不起。刚才接到了其他病房的紧急呼叫。”

“您不必客气。”天吾说,然后努力回忆着主治医师的面孔。但细细一想,自己其实从未见过这位大夫。大脑还未恢复正常工作状态。

“请问,是我父亲出了什么事吗?”

医师稍微停顿了一下,答道:“并不是今天出了什么特别的事,一段时期以来,您父亲一直状态欠佳。这话很难启齿——您父亲目前处于昏睡状态。”

“昏睡状态。”天吾说。

“他始终在昏睡。”

“就是说,他没有意识,是不是?”

“正是。”

天吾开动脑筋。必须让脑子工作起来。“我父亲是因为生病陷入昏睡状态的吗?”

“准确说来,并不是这样。”医师似乎感到很为难。

天吾静待下文。

“在电话里很难解释清楚,不过他也没有特别严重的地方。比如说癌症、肺炎之类,并没有患这种明确的疾病。从医学的见地来说,没发现能明确识别的病症。只是——还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在您父亲身上,维持生命的自然力,其水位显然在不断降低。但原因不所以找不到治疗方法。在继续打点滴,也一直补给营养,不过说到这只是治标,不是治本的办法。”

“我可以坦率地问您吗?”天吾说。

“当然可以。”医师答道。

“是不是说,我父亲来日无多了?”

“如果目前这种状况持续下去,那种可能性很高。”

“是因为衰老的缘故吗?”

医师在电话里发出暖昧的声音:“您父亲只有六十多岁,还没衰老的年龄。而且身体基本健康,除了老年痴呆症,也没发现什么性疾病。定期举行的体力测验,结果也非常好。值得一提的问题连一个都没发现。”

医师沉默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不过……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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