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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游行-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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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我当然不会忘记。在祖母生日那天,我们身着洁白的衣裙放声歌唱。玻璃花瓶如夏日宁静的湖水般泛出粼粼波光,灿烂的笑靥浮上我们的面颊。

地板上伏卧着一条狗,喏!就是那条黑色的大狗,姐姐总喜欢把它当枕头靠着。多温顺的一条狗啊,不论我们怎么招惹它,它都不会生气。我能想起当时的情景:姐姐靠着那条狗,色泽丰美的黑发散开一边。那条狗叫什么来着?当我还睡不着的时候,姐姐却早已靠着那条狗儿来了倦意。那是一条奔跑起来势如闪电的狗,姐姐却敢靠着它打盹儿。但是,我说的并非是那天。

枪是姐姐开的。但我说的不是黑狗趴在地板上休息的那天。

是姐姐对那条狗开了枪,但是为什么?姐姐是生气被撒欢儿的狗弄脏了出门穿的衣裙,还是不喜欢它更亲近我?或者,因为我和茶色头发的表哥一起跑出去玩耍了吗?

所以,我说的不是那天。

多么令人怀念啊,那个长着茶色头发的表哥。虽然他住在遥远的地方,和我们很少见面,但他那明亮的眼睛、修长高挑的身材,总会引来众人的目光,我、附近的女孩子们,还有姐姐,不都是那样吗?

那个初夏清爽的午后,我们走出了家门。那时完全没见到姐姐的踪影,请相信我们绝对没有抛下你的意思。只是当我们在家中四处寻找你时,碰巧你不在。在柔风的召唤下,表哥没有耐心再等下去。

在闪烁着青色光辉的草原上,表哥茶色的头发随风拂动。我们朝对方互掷着树枝,无拘无束地玩耍,狗欢快地在我们中间窜来窜去。表哥捡起一根小小的树枝扔出去,树枝打着旋在空中飞舞。狗一溜烟地追了上去。

枪声响了。

在初夏明朗的天空中响起了清脆的枪声。

窜向空中的狗还保持着跳跃的姿势便“扑通”一声跌了下来,落在了草坪上,油亮光泽的黑色鬃毛上流出了红色的液体。谁开枪射杀了那条狗?谁从远处瞄准了那条黑狗?我们呆呆地俯身看着它,狗身上流出鲜红的液体,身体震颤着不停地抽搐。我们一直看着它,直到它再也不动了。太惨绝了!我们手牵着手,眼中噙满泪水,为一个在我们面前陡然消逝的生命做最后的道别。

人们在农园的一角为狗举行了葬礼,大家为它献上了最后的祈祷。

啊!那个黄昏不是这样的,它和我记忆中的两个黄昏截然不同。

那时,我从身边默默祈祷的姐姐的衣服上闻到了火药的味道。

我记得那股味道——射杀那条狗的是姐姐你吧!可是,是真的吗?真的是姐姐举枪射杀了那条狗吗?或许,这只是意外事件,或许,姐姐举枪对准的目标并不是狗,而是其他的什么?啊!那条狗的名字叫什么呢?

亲爱的妹妹,你总是在做梦。

不快的梦、可怕的梦,噩梦填满了你的漫漫长夜。难道你忘了?我总是抚摸着你的头发,拍着你的后背,坐在你身旁为你哼起催眠曲。你躺在相邻的床上,枕着小小的塞满紫丁香花的枕头。你总是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你总是做噩梦,然后,便把梦境误当成真实。

为了把你从噩梦中解脱出来我费尽心思。每天早晨,听你讲述完梦中的故事,我就帮你编织一个与这个梦有关的快乐结局的故事,这一切都是为了抚平你那不安的心。

是的,现在想起来,或许是那个习惯造就了你我编故事的能力。日日夜夜,属于你我二人的故事就这样形成了。这都是在你我二人独处的时间中一点一滴孕育出来的。

黑色的狗?哪儿有那样一条狗。祖母最讨厌狗了,她绝对不允许人们把狗放进屋来。你一定记错了,我怎么会射杀一条狗呢?还有,我压根儿就没有碰过枪那种东西。

你真是个爱做梦的孩子,那条黑色的狗只是在你梦中的一个角色。

但是,确实有过一个小小的留着黑发的姑娘,她总喜欢粘在我们身边,用沾着砂糖的黏糊糊的手指在我们的衣裙上蹭。

那孩子也喜欢粘着表哥不放,就像一只嗡嗡直叫的苍蝇围着表哥飞来飞去,大家都好厌烦她。

确实,那年夏天发生了一场由焰火爆炸引起的事故。小小的黑发姑娘伸手去摸了那只装满焰火的木箱,用的是她那双黏糊糊的、沾满砂糖的小手。

我没有听到什么清脆的枪声。我听到的是一阵钝重的爆炸声从遥远的地面传来,大家惊慌失措地抬头向屋顶望去,枝形吊灯的玻璃吊饰互相碰撞着,发出稀里哗啦的响声,似乎有些不情愿的样子。

小小的黑发姑娘的头部燃起了火花,就像一个点燃的火柴棒,烧成黑色炭灰般的脑袋变得干巴巴的。

所以,我没有听到什么枪击的声音,黑色的狗也不会趴在地板上。

对吧!亲爱的妹妹。

当你凝视着我时,我会不安的。你看到的噩梦会在我的脑海里盘旋,似乎顺着你黑色的目光直人我的心。我的脑海里会蒙上一层雾霭,似乎从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黑色琴弦拨动的声响,心便会被沉重的巨石压着,沉入深深的泥沼之中。

啊!姐姐,世界在血色中燃烧。

这样的色彩,我到底在哪儿见过?

我的心境如此焦躁、难耐。

但是,我真真切切地记得,我曾在那扇窗边看见过这样的色彩。

有谁站在那儿?窗旁矗立着二人,背影依稀可辨。男的身形修长,女的体态窈窕。那样的场景,我记得清清楚楚。

浩瀚世界中,似乎唯有他二人相依相偎。那如诗如画般的场景,令人欲置于古老的画框中。

说来奇怪,每当我记起那二人时,膝下就有一条蛇向我爬来。

那是一条纤细的小蛇,背上嵌着红色的条纹。它执意从我的左足攀援而上,摆动着身体攀到我的膝盖上来。我惊魂不定、身上发痒。多么伶俐的一条蛇,它似乎对我了如指掌,从很早起便知道我。

这条蛇没有毒,它也绝不会咬我一口。但是为什么它要爬上我的膝盖,然后不知何时又从我的视线里消逝不见。

等等,仔细想想,除了膝盖,蛇还爬到过各种各样的地方。

我记起这样的场景:地面上散落着无数花瓣,蛇在花瓣上游移。在天鹅绒般的花瓣上,蛇身上的红色条纹卓然生辉。我仿佛在观看一场奇异的魔术表演,那令人近乎窒息的氤氲花香从散落在地上的花瓣里飘过来,沾染在我们的衣裙和头发上。

那么多花瓣啊!那光景宛如一幅静物画。各色的花瓣、花茎和花叶散发出浓郁欲滴的香气。然而明明是些植物,为何竟沾染着野兽的气息?

等等,花瓣上躺着谁?

那是姐姐吗?奇怪,为何那人和姐姐长得如此相像,还和另外一人双双抱在一起。她和一个长着茶色头发的青年紧紧地抱在一起,横卧在花瓣上。但是奇怪,为何二人一动不动,以互拥的姿势静止不动于画面呢?他们的指尖上染上了一抹茶色,那是为什么?

房间旋转起来,以横卧在花瓣之中的二人为中心,越转越快。

奇怪,蛇在房间中爬来爬去,那么多条红色的蛇。

啊!可爱的人儿。

难道现在你还在重复做着那个相同的梦。

记得吗,我们曾以你看到的梦中情景为摹本,编出了一幕短小的话剧。

你可记得“花瓣编成的垫子”?那一个拂晓起来时还记得,转眼又会被忘却的梦——我们用它排了短剧。

在月光映照下,一对恋人躺在蓝色花瓣上,他们不愿从梦中醒来。

恋人们始终没有从梦中醒来,他们在梦中看到了同一个夜色下的彩虹。这就是故事的内容。我还清楚地记得,你对我说起那个梦的清晨。

——对啊!那是祖母去世的早晨。在我们谈论关于那个梦的话题时,祖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父亲慌忙地跑来叫我们的时候,我们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兴致勃勃地谈论那个梦——

你说,“我看到了夜晚的彩虹。”

你一直注视着我,那时,你的脸上丝毫没有恐惧之色。你一直凝视着我,说你看到了夜晚的彩虹。

你接着叙述。

在你的梦境里,我横躺在花瓣上,和谁抱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样。我们的身体冰冷,花瓣的香气直冲鼻孔,飘向了你的脑海。冥冥中,你觉得自己的指尖儿开始变得像冰块一样冰冷,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了。

你一直讲下去……直到父亲来叫我们。

你对我说:“那人是我的恋人。但是,二人像死去一般沉睡着,我们冰冷的身体抱在一处,一起梦见夜晚的彩虹。多么奇妙!我看着躺在花瓣上的二人,置身梦外,却又能看见他们梦到的夜晚的彩虹。在夜幕笼罩下,美丽的七色彩虹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静静地挂在夜空中。我们二人闭上双眼感受着那番美景。”

我盯着你,聆听你的诉说。

在紫丁香花缝制的枕头上,在薄暮的晨光照耀下。

……直到父亲跑来叫我们,直到祖母闭上眼睛……

奇怪,姐姐。

我想起了那场梦:那静谧的夜色照耀下的彩虹,那像死去一般躺着的二人。

我眺望着躺在花瓣上的二人,也看到了二人梦境中浮现的夜色下的彩虹。但是奇怪,那时蛇爬了出来,无数条红色小蛇从躺在花瓣上的二人身上爬出来,仔细看时,红色的蛇缠绕在那女子的脖子上。那张面孔我见过,是一张虽然很熟悉,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面孔。

唉!总觉得那张脸酷似姐姐。

那女的是谁?莫非她在那一天死去了?在那一天死去的人到底是谁呢?是你和我很亲近的人吗?

是的,是那一天,我看到了那种灿烂的色彩。

躺在那里的二人渐渐腐朽了。

他们和花瓣一起失却了色彩和汁液,渐渐地腐败直至干枯。在那处地面上,他们被赤红的晚霞覆盖。那个失去了色彩的房间又沉浸在了血一般的色彩中。是的,自从那天起,那种色彩始终留在我的眼帘中挥之不去。

姐姐,请你告诉我发生在那一天的故事。

唉!现在我已经记不得了,可爱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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