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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套人家-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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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冷,又黑,村子里没有什么人愿意出来。

一个人影向她靠拢过来。

“是你,改芸? ”水成波的声音。

刘改芸心乱如麻,不知该说什么好。

“成波……”

刘改芸虽然在回应,但她心不在焉,恍恍惚惚的神情,水成波一清二楚。

“改芸,你这病,我能治。”后生十分决然地说。

“你说甚? ……我,没病。”

水成波皱一下眉头,笑了笑,一边走,一边抖开了山曲:

井里头打水井沿上踏

井里头看见妹妹绕眼花

刘改芸像被烫了一下,连忙跑回家里。

水成波可以说是红烽一带年轻人里的尖尖,又聪明又心善,刘改芸不明白,他为什么还不找对象。

水成波就是水成波,一下就看到了她的心里。

刘改芸像被剥光衣服示众一样,羞得无地自容。

这可咋办呀?

她不怕水成波张扬,成波不是那种轻薄的后生,她心里堵得慌,叫那个大学生弄得心慌意乱,六神无主。

人想人原来这么厉害!

刘改芸真想死了算了,这叫人咋活呀?

这几天队里的“四清”运动好像没有刚开始那会儿厉害了,又到了年跟前,人们都忙着办年货了。

“四清”成果也有了,水汇川被打倒,田耿和李虎仁上了台,连赵六子也成了人物,当了什么贫协副主任。

水汇川领上老婆进了城,水成波不去。

刘改芸听父亲感叹不已:“好人咋就没个好结果? ”

他这话只能在家里说说而已。

天黑了,母亲过来说,明天,进城去扯点布,给改芸缝过年的衣裳。

“出去散散心哇……”母亲说。

“不去。”

“咋啦。”

“没心思。”

“哪……”

当母亲的无话可说了。

好像猜出几分,可她又不敢往下想:“闺女看上什么人了? ”

改芸的命可真不好,生得天仙似的,偏偏有个地主父亲,使她的美貌大大地打了折扣! 改芸虽然没在学校念多少书,但经她父亲“家教”,实际水平,她不比初中生差,成波不是说过吗,改芸是红烽的“李清照”。

李清照是什么人,当妈的不了解,可她明白,水成波夸改芸有学问是真的。

学问,在改芸这儿,又有什么用?

“去哇,你哥出外工快回来了,顺便给改兴买双大头鞋。”母亲又找出一个理由。

“……”

“改芸! ”

不等她做出答复,院子里有人喊叫。

她听出来了,是水成波。

“黑天半夜,他找你有甚事? ”母亲嘴里说,但并没有阻止女儿出去的意思。

刘改芸懒洋洋地来到院子里。

“成波……他咋又找到家里来了? ”

水成波走到她跟前,低声说:“改芸,你说真话,是不是生的这个病? ”

他张开左手心,里边用黑颜色写着一个“方”字。

刘改芸看了一眼伸到自己眼睛下面的手,浑身颤抖起来。

“改芸,别怕。那个大学生,也害上相思病了! ”

“为……谁? ”改芸的声音抖成几段。

“为你呀。”

“真的? ”

“真的。”

刘改芸像飞到了云端上,她转身往家跑,被成波一把揪住。

“咋? ”刘改芸兴奋得喘不过气。

“他想见你。”

“在哪儿? ”刘改芸的世界里只留下了那个大学生,无所顾忌。

“白茨圪旦,敢去吗? ”

“敢。”

“去哇,穿暖和点。”

刘改芸几乎掉下泪来,多好的成波哥呀! 哪个女人找了她,真是修下十辈子的福了!

刘改芸一边感叹一边回到家里,穿上惟一的那件防寒衣——羔子皮大衣,头上包了一块方格格头巾,就向夜色笼罩中的白茨堆走来。

她暗暗诧异,这个大学生,好像同她事先商量过似的,选择了这样一个地方约她见面:白茨堆在红烽一般人眼里,是凶多吉少的象征,避之惟恐不及!

改芸不信那儿有什么鬼怪,因为他的父亲不信,所以,她也不信。不但不信,她还觉得那地方挺好耍——可惜没个伙伴。

刘改芸眼睛尖,远远就看见一个人影站在沙窝下面。

她脸烧心慌,脚步沉重起来。

素不相识,就这么跟一个男人见面? 要是叫队里的人看见,那该咋办?

她畏缩了。

“改芸! ”

她忽然听见那边传来一声急切的、亲切的呼唤。

这个名字,从他口中飞出,多么悦耳呀!

刘改芸在一刹那间忘记了一切:飞短流长,前途命运……

她飞快地来到他面前,两个人对视的瞬间,大学生抱住了她。

刘改芸哭了。

她弄不清为什么哭,反正泪水糊了满脸。大学生用舌头用嘴唇清洗它们。当他的双唇压在她的嘴上时,刘改芸忘情地搂住他,发出梦呓:“小方,小方,这是真的吗,真的吗……”

大学生有力的亲吻,使她嘴唇发疼发麻,可她快乐无比,浑身软软的。

当大学生捧住她的脸端详时,刘改芸忽然清醒了,大队部离这儿不过一步之遥,虽然是在夜间,难免会被人发现。

“走,到那里去! ”她挽住大学生的手。

“哪儿? ”‘

“别问。”

这会儿,刘改芸跟他似乎认识了多年的朋友一样,毫不拘束了。

大白茨堆四周有许多大小不一的洞,刘改芸找了一个可以钻进去的洞,她在前面,大学生在后面,钻进了白茨堆。

突然,眼前豁然开朗,头顶上星光闪烁,原来,巨大的白茨堆里面是空的!

“哈! 天生一个仙人洞! ”大学生欢呼起来。

刘改芸连忙用绵绵的手捂住他的嘴。

大学生顿悟,抱住她,两个人坐在软软的沙土上。

“你怎么发现的? ”

“掏苦菜时,看见兔子往里钻……”

大学生笑了,把她揽在怀里。

这真是个令人荡气回肠的夜晚。

刘改芸在大学生的怀抱中明白了有关他的许多许多。

他是农牧学院四年级的学生,在工作队给“大官”当秘书。

“那天在井台上,一看见你,就忘不了,我跟成波全说了……水成波呀,早把你描画成天仙了! ”

“我家成分不好。”改芸伤心地说。

“我全知道……”

“你敢跟我好呀? ”

大学生用一阵热烈的吻作了回答。

他们双双坠人爱的漩涡中,对未来,连明天将发生什么,也无暇思考,没工夫。两个人亲热还来不及呢。

两个人心照不宣,水成波是他们的“红娘”。当刘改芸很晚才跟大学生恋恋不舍地分手时,她感到有点负疚,成波对她也挺好。

父母并没有诘问她去了什么地方,跟什么人干了些什么。

看到女儿容光焕发的面孔,清波炯炯的双眼,父母还能说什么呀?

闺女大了,该有她自己考虑的事了。

刘玉计小心翼翼地问:“成波送你回来的? ”

“没。”女儿的回答,使父母大吃一惊,疑问全写在脸上。

严冬里开出的热恋之花更鲜艳。

树绿了草高了,麦子正趟头水。

改芸度过了有生以来最美好的一个冬天。

这天早晨,她去地里掏猪菜,迎面碰上放羊的赵六子。

老光棍饥饿的目光把她浑身上下摸捞个遍,张开满嘴的黄牙,抖出一句山曲:

心里头有我掉一掉头

心里头没我你只管走

刘改芸朝他厌恶地啐了一口,从他身边绕过去。

赵六子哈哈笑着说:“改芸,就不能跟我说句话呀? ”

改芸头也不回,可她心里直扑腾,这个赵六子,是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是个人人讨厌的家伙。

改芸找了一片灰菜稠密的地方开始掏挖,可她的心不能宁静。

有好几天不见方力元了,她像丢了魂,坐立不安。

昨天晚上,她忍受不住思念之苦,到小学校找水成波。

“他们到总团集训去了。咋,事先也没跟你请假? ”

水成波说完话时想笑一下,改芸发现,那个半生不熟的笑,僵在了脸上。自从她和方力元好上,成波就失去了活力,脸上总是紧绷绷的。

改芸心里叹息了一声。

知道了方力元的去向,改芸踏实了许多,老不见回来,她的生活就黯淡无光了。

听成波说,工作团的“四清”快结束了,改芸不禁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担忧,这可咋办呀? 她和他好得如胶似漆,一旦失去了他……改芸不敢往下想。

成波的话不可不信。

新上任的大队支书田耿,大队长李虎仁,都开始出头露面,工作队包办一切的局面正在改变。

可是,咋没听方力元说过。他怕自己心烦吗?

这些天,改芸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把太阳熬到山后去了。初三的月亮,还不那么明亮,朦朦胧胧的光线,笼罩着大地。

她刚把锅洗完,水成波就匆匆忙忙赶来了。改芸连忙迎到院子里,成波告诉她,小方回来了,叫她去老地方。

刘改芸欣喜地点下头。

成波小声地说:“改芸,你们要提高警惕呀! ”

改芸又点下头。

水成波走了,刘改芸就迫不及待地向白茨圪旦跑来。

村子里十分寂静,一路上没有碰到一个人,两三只狗,东跑西逛,不时丢下几声无聊的吼叫。

她知道,方力元一定在白茨堆里等着她,就毫不犹豫地从洞口钻了进来。

刚进到里面,她就被紧紧地抱住了。

他的气息,使改芸沉醉。

“想死人了! ”她喃喃地说。

“可不敢想死。”方力元亲吻着她说,“你死了,我到哪儿找去? ”

刘改芸笑着咬他。

天气暖和了,夜气像羊绒一样柔和。

“那天,突然叫我们去总团开会,没工夫找你说一声。”方力元解释说。

改芸把她的双唇压在他的脸上。她心里好甜蜜好自豪。

她搂住他的脖子,目光凝视着他说:“你快走了吗? ”

“看七月份吧! 复查还没有完呢! ”

刘改芸的泪水爬到脸上。

方力元惊讶地说:“改芸,你……”

“我舍不得你……”改芸伏在他的肩头哭泣起来。

方力元把她揽在怀里说:“改芸,今生今世,我只跟你好。等我毕了业,就回这里工作,跟你结婚。”

“真的? ”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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