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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炮-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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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仇的日子一天天近了。

报仇的日子终于到了。

那天,在肉联厂的大会议室里,召开改制大会,村集体所有的肉联厂在这次会后,就会变成股份制。我和妹妹也有二十股,我们也是股东。这样的破会,没有必要多说。这个会议之所以能够被人口口相传是因为我和妹妹的复仇。我从裤腰带上抽出牛耳尖刀,高声喊叫着:

“老兰,你还我的父母!”

我的妹妹从袖子里顺出一把生锈的破剪刀……行前我曾经要妹妹把剪刀磨磨,妹妹不磨,她说用生锈的剪刀扎人可使被扎者得破伤风……高声喊叫着:

“老兰,你还我的父母!”

我们高举着刀剪对着正在台上讲话的老兰扑过去。

妹妹被台阶绊了一下,摔了一个嘴啃地,呜呜地哭了起来。

老兰停止讲话,走过来,把妹妹抱起来。

老兰用手指翻开妹妹的嘴唇,我看到,妹妹的嘴唇上破了一个黄豆大的窟窿,血把她的牙齿染红了。

这个突然的变故,把我的计划全盘粉碎。我感到自己就像一条被锥子扎了的轮胎,满腹怒气,哧哧地泄了。但我不甘心就这样完了,要不我没法子向乡亲们交待,也对不起我的父母。我努力地憋着气,把刀子举起来,一步步地向老兰逼近。我的脑袋里突然出现了我父亲提着斧头向老兰逼近的图像,仿佛我就是我的父亲。老兰用手掌擦擦娇娇的眼泪,哄着她说:

“好孩子,别哭,别哭……”

说着话,老兰的眼睛里竟然有泪流了出来。他把娇娇递给坐在前排的理发师范朝霞,说:

“抱她去卫生室,抹点药。”

范朝霞接过娇娇,老兰腾出手,把那把破剪刀捡起来,扔在讲台上。然后他搬着一把椅子,走到我的面前,把椅子放下,坐下,拍拍心脏的部位,对我说:

“小通贤侄,来吧。”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闭上了眼睛。

我看着他那个刚刚剃过的坑坑洼洼的头,那个刚刚刮了胡须的青下巴,还有他那只被我父亲咬破的耳朵,还有他那抽搐不止的脸上的两道泪水,心中竟然涌上了一阵悲痛,还产生了一种很想扑进这个王八蛋怀里去痛哭一场的可耻念头。我突然明白了父亲手中的斧头为什么劈进母亲的额头的原因了,但老兰的身边无人可扎,台下的人和我无怨无仇,扎谁都不合适。我该怎么办?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老兰的保镖黄豹,正大踏步地扑进会场。这个帮虎吃食的杂种,杀了你就等于砍去了老兰的膀子。我挺起胳膊,举着刀子,迎着黄豹冲过去。我的嘴巴里发出呀呀的喊叫声,脑子里一片空白。大和尚,我已经对您讲过黄豹的超凡武功,我当时年少体弱,哪里是他的对手?我的刀子对着他的肚子捅过去,但他一伸手就抓住了我的手脖子,顺势往上一提,只听的“嘎巴”一声响,我的胳膊,就脱了他娘的臼了。

我的复仇,就这样窝窝囊囊地结束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罗小通复仇,成了村里人的一个笑柄。我和妹妹虽然蒙受了耻辱,但也因此名声大震。有几个主持公道的人还替我们说话,说这两个孩子,终究不是省油的灯盏,等他们长大了,老兰的末日就到了。但话是这么说,请我们去家里吃饭的人,再也没有了。老兰让小媳妇给我们送过几次饭食,但很快也就不送了。黄豹不计前嫌地来传达过老兰的命令,让我回肉联厂继续担任洗肉车间的主任,但我没有答应。我虽是小虫,但也有三分志气。我怎么可能再去没有了父亲和母亲的肉联厂工作呢?话是这样说,但肉联厂毕竟是留下我许多美好记忆的地方,我和妹妹往往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走到了在肉联厂外边的马路上。不是我们要来,是我们的腿把我们载来的。我们看着厂子新建的用黑色花岗岩贴面的漂亮大门,看着那悬挂在大门口旁边上写着漂亮大字的牌子,看着那扇电动的大门,时而缓缓展开,时而缓缓收缩,现代化的派头十足。一切都改变了,过去鬼鬼祟祟的肉联厂,变成了堂堂正正的华昌肉类加工股份有限公司。工厂里栽满了奇花异木,工人们都穿着洁白的大褂进进出出,知道的说这里是个屠宰场,不知道的呢,还以为这是个医院呢。什么都变了,只有那个用松木建成的超生台,还矗立在那个角落里,仿佛一个符号,让我们回忆起过去的日子。有一天夜里,我和妹妹同时梦到我们爬上了超生台,在台上,我看到了父亲和母亲乘坐着一辆骆驼拉着的车,在一条铺着新鲜黄土的大道上匆匆奔跑。妹妹则看到,她的母亲和我的母亲,坐在一个摆满美味佳肴的桌子边上,频频地碰杯。妹妹说她们杯子里的酒颜色碧绿,是不是用豹子胆浸泡过的酒呢?谁知道呢。

在那些日子里,让我感到最痛苦的不是饥饿,也不是寂寞,而是一种尴尬。我知道这是那次复仇失败造成的后果。我痛感到不能这样下去,必须寻找一种解除尴尬的方式,这方式要达到的目的就是让老兰难受,我们不去杀他,我们也杀不了他,我们其实也没有必要去杀他……一刀子捅进去,他死了,我们也完蛋了,这没有意思。怎么着才有意思呢?一条妙计涌上我的心头。

我和妹妹,在一个秋高气爽的中午,手持刀剪,昂首挺胸地进了肉联厂,没人拦挡我们。我们碰到了做饭的黄彪,向他打听老兰。他对着宴会厅歪歪嘴巴。我和妹妹朝宴会厅走去。我听到黄彪在我们身后低声说:爷儿们,好样的!

宴会厅里,老兰和新任厂长姚七,陪着远方的客户大吃大喝。桌子上摆着精美的肉食,有驴的嘴唇和牛的肛门,有骆驼的舌头和马的睾丸,都是听上去不雅但风味独特的东西。它们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与我们打着招呼。尽管我们兄妹已经好久没有吃到肉食了,见到肉不由得心旌摇荡,但我们大事在身,决不能因肉而分散精力。我和妹妹一进门老兰就发现了。他感染力极强的笑谈立即收敛,皱皱眉头,对着姚七使了一个眼色。姚七慌忙站起来,迎着我们说:

“小通,娇娇,你们来了?饭在另外的屋子里,我带你们去吧。”

“是本厂两个职工的遗孤,由我们厂负责供养。”我听到老兰低声对客商解释着。

“你闪开,”我拨开姚七,上前几步,逼近老兰,严肃地说,“老兰,你不要紧张,更不要惊慌,你的脑门不要淌汗,肠子也不要痉挛,我们今天不是来杀你的,我们是来让你杀的。”我把刀子在手中调了一下,妹妹把剪刀也调了一下,我们把刀子柄和剪子柄送到老兰的面前,说,“来吧,老兰,我们活够了,我们活得够够的了,你把我们杀了吧!”

妹妹说:“如果你不杀了我们,你就是个王八蛋!”

老兰满面赤红,努力挣出来一个笑脸:

“你们这两个孩子,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们不是和你开国际玩笑,也不是和你开国内玩笑,我们是要你杀了我们。”

老兰沉思片刻,苦笑着说:

“孩子们,我们之间,存在着巨大的误会,你们现在还小,大人的事情,你们不明白。我估计你们是受了坏人的挑拨,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的。现在我什么也不对你们解释,你们如果恨我,随时都可以杀我,我恭候着你们。”

“我们不杀你,我们为什么要杀你呢?我们也不恨你,我们只是不想活了,我们只是让你杀了我们,我们请你杀了我

们。”

“我是王八蛋,我是王八蛋行了吧?”老兰说。

“那也不行,”妹妹斩钉截铁般地说,“你必须杀了我们。”

“小通,娇娇,好孩子,别闹了,”老兰说,“你们父母的事情,我很难过,我真的很难过,我心中一刻也不得安宁。我时刻都在考虑你们的前途。孩子们,听我的话,不要闹了。你们想工作,我安排。你们想上学,我也安排。好不好?”

“不好,”我说,“我们什么也不想,我们就想死。你今天必须杀了我们。”

一个胖脸的外地客商笑着说:

“嗨,这两个小孩,真是有意思。”

“这是两个天才,”老兰笑着对客商说,然后转过脸来对我们说,“小通,娇娇,你们先去吃肉,让黄彪给你们上最好的肉,我现在有事,待会儿,我们一定商量出个解决的办法。”

“不行,你再忙也不差这点时间,”我说,“只要两刀,你就把我们杀了。杀完我们,你继续忙你的事情,我们耽误不了你多少工夫。你如果现在不杀我们,我们每天都会来烦你。”

“反了你们了,小东西!”老兰拉下脸来,恼怒地喊,“黄豹,把他们弄出去!”

黄豹走过来,一手抓着我的脖子,一手抓着娇娇的脖子,把我们拖拉出去。他往外拖我们,我们很顺从,一点也不反抗,但只要他松开我们,我们就要去找老兰,我们找到老兰,就会把刀子和剪子往他的手里递,同时我们就恳求他杀了我们。

我们的威信,像礼花一样轰地蹿上了天。从此之后,我们每天都去肉联厂找老兰,找到他就求他杀我们。老兰安排了门卫拦截我们,不许我们进厂。我们进不了厂,就在大门口坐着,耐心地等待。只要老兰的车一露头,我们就扑上去,跪在车前,举着刀子剪子,请求他杀我们。后来老兰干脆就不出厂门,我们就在大门口高声喊叫:

“老兰啊老兰,你出来杀了我们吧~~~老兰啊老兰,你行行好杀了我们吧~~~”

没人的时候,我们只是坐着,有人的时候,我们就站起来喊叫。马路上的人,听到我们喊叫,往往会走上前来问我们的究竟,我们也不回答,只是更加卖力地喊叫:

“老兰啊,杀了我们吧~~~求求您啦~~~”

我们估计,在很短的时间里,关于我们的故事,已经在半个县的范围内流传开了。其实,何止是半个县呢?应该是半个省,半个国,因为,那些来肉联厂订货的人,天南海北都有。

有一天,老兰化妆成一个老头,坐在一辆破吉普车上,想从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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