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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烟云-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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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暗香还照旧和木兰在一起。暗香的父亲常来看她,她哥哥从未来过,这样把她摆脱开,心里还高兴呢。

两个月之后,木兰看出来暗香常常精神不安,身体也像有点儿小毛病。她怀疑到出了什么事情,于是对她说:“暗香,你怎么回事?”

暗香无精打采,叹了口气。

“告诉我,是不是经亚?”

暗香羞得用手捂住脸说:“少奶奶,您得救救我。我不敢拒绝他。”

“他说没说要娶你?”

暗香点了点头。

“他说什么?”

“他说二少奶奶不算他太太,他很寂寞。他说我若愿意,他愿娶我。我没办法,我怕我父亲把我嫁给别人。”

“那就可以了。他若跟你站在一块儿,你就用不着怕素云了。太太和桂姐都跟我说过这件事。二少奶奶也没有生孩子。太太赞成,老爷也就赞成了。”

暗香这才抬起眼睛来,显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她恳求说:“少奶奶,我的身子现在是他的了,这种事情不能只说不算。您一定要帮助我。太太老爷若反对,我这条苦命也就不要了。”

木兰说:“不用怕。我已经和桂姐商量过了。”

“我一辈子对您感恩不尽。但是还得求少奶奶保守秘密。不要让别人知道。即使锦儿也别叫她知道。”  “有多久了?”

暗香说:“一两个月。”又低下头。

木兰说:“事情得赶紧办。”

经亚和暗香的私房韵事,还有经亚和素云的疏远,在经亚对他的大舅子牛怀瑜的态度上,也可以看得出来。经亚返抵北京之后,在水利局做事,他已经和怀瑜以及怀瑜那个圈子断绝了来往,这很使素云失望。由于大局的突然转变,怀瑜已经失去官职。袁世凯这位大总统一死,莺莺在袁世凯六姨太太那儿下的工夫,连根烂掉。倘若怀瑜在袁世凯图谋恢复帝制公开之时,不远在山西,他一定会跟那群拥袁称帝的人一齐垮台。袁世凯一死,怀瑜不管是在公开或私下,他都对袁责骂,说他是个野心勃勃的老贼,既不懂得时代精神,又昧于“民主势力”。安福系得势之后,怀瑜和交通总长曹汝霖勾结上,在交通部担任参事之职。因为那正是安福系大权在握之时,所以怀瑜同时兼了三四个差事,每月薪金能领到一千五百元以上。

他尚不以此为满足,他另有更大的野心。他看出来,在那种混乱时期,耍枪杆子领大兵的人才有实权。只有和军阀秘密勾结,他才能做到一个省长之职,才有权有钱。在统治阶级看来,中国各省仍然算得上“富”,也就是说有油水。直接统治一省,比在北京政府当差自然要好得多。在偏远的省份如热河能搜刮到几千万银元,老百姓是很少知道的。

所以怀瑜和莺莺开始在身居天津的一位吴将军身上下工夫。那位将军迷于莺莺的美色。有人说怀瑜曾经正式把莺莺献给吴将军,充当将军的情妇,这也是传统的政治策略;有人说莺莺仍然是怀瑜的妻子,不管怎么说,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莺莺是吴将军的情妇是公开的,坐着吴将军的车一同出去,并且在吴将军家一住就几个礼拜。这种丑闻有一种威吓作用。素云在这件事情中也有牵挂,不过地位不太明显罢了。

这时候儿,中国正在酝酿一次政治风潮,是导源于一个反对安福系的学生运动。

安福系的组成分子全是极其活动的政客,贪婪诡诈,肆无忌惮,其个人则颇有才干,令人感觉愉快。在安福系短短的大约两年执政当中,种种举动措施,无不令人痛恶欲绝。在中国现代史上,安福系与贪污无耻,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名称。王克敏做财政总长时和日本西原藏相达成的西原贷款案,便是一例。后来在民国二十七年,日本在占领之下的北平成立的华北政务总署,就是以王克敏为督办。这些借款,是以合法的建设方案,如修铁路、开矿、饥馑救济、疫病防治、购买军火等名义借来的,但是政府仍然是穷,各机关中小学校,大学,驻国外的使节,常常欠薪。每一笔借款都是增添新机构的借口,用以安置政府官员无数的儿子、弟兄、侄子、外甥,以及他们羽翼之下的那群人,而这群人中许多人在别处兼职,拿干薪,不上班。

但是新文化运动已经产生了功效。中国青年政治意识的觉醒是一个明显的标志,他们对北京统治阶级和那个政府分明采取反抗的态度,因为那个统治阶级和他们的政府,还是本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老样子,对全国没有威信,对政治的分裂,财政的混乱,提不出解决的办法,最坏的是,对中国不抱希望,对自己无信心。

在民国八年五月四日,有三千学生在北京的大街上整队游行,烧毁了交通总长曹汝霖的官邸,痛殴了一个亲日官员,促成了全国罢工罢市,要求改组内阁,并撤换中国出席凡尔赛会议的代表。那一天可以算做中国青年直接参与了政治事件,并影响了国家的命运。

这个运动的中心是要求日本把山东交还中国,因为日本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攫夺了青岛,由于此“五四”运动的影响,在凡尔赛会议上山东问题遂悬而未决,后来,民国十年,在华盛顿会议才解决。中国虽然在欧战期间派有十万华工到法国,虽然中国是英法的同盟国,但是英法在一项秘密条约中,却答应把山东归于日本的势力之下,中国是被英法两国出卖了。同时在安福系政府和日本之间也订有同样的协定。一年前,以西原借款方式,日本的钱好像金蚨自天外飞来,落入安福系的政府手中,日本外相要挟中国驻日公使章宗祥把山东的势力让予日本。为了日本的两千万贷款,安福系政府已经同意,中国驻日公使已经在条约上签上了“乐于同意”四个字。等这个秘约在凡尔赛会议上泄露出来,中国代表团自然无话可说。

这个卖国消息从巴黎由电报打回中国之后,全国对安福系的首脑人物,尤其是曹汝霖、章宗祥,另一个前驻东京的中国公使陆宗舆,当时他正任中日外汇银行经理,群情激愤,怒潮遂起。

在五月三日,北京公布了消息,说山东已经卖给了日本,安福系政府已经打电报到巴黎,给凡尔赛会议的中国代表团,命令代表团接受山东的让予日本。本来就有一个庞大的学生游行示威运动在计划中,原定七日举行,警察正在逮捕学生领导人物。一个姓钱的女生被捕,促使领导人物决定改变日期,提前于第二天举行。第二天下午一点钟,学生自十三个学院、大学出发,在北京天安门前集合,另外还有别的学校的代表,学生扛着旗帜标语,标语写的是:“打倒卖国贼!”“讨回山东!”“废除二十一条!”一个姓谢的学生,走到讲台上去,当众咬破手指,用血写在白旗子上:“还我青岛!”  这个示威运动,表面儿上竟成了卖国贼曹、章的出丧大典,因为有一对白旗子,像丧礼的挽联一样,上面写的是:

决心媚外,章贼头颅今有阶

卖国求荣,曹家后代碑无文

游行的大队原先计划通过使馆区东交民巷,但是商请通过,未得允许,群众受挫折后,如洪波巨浪,涌向曹汝霖的公馆。当时曹汝霖正和章宗祥讨论进一步的中日协商问题,章宗祥当时受召自东京返国,即将升任外交总长。曹家公馆警卫森严,大门紧闭。有的学生爬墙进去,警卫人员颇受学生爱国的热情所感动。后门终于打开,曹汝霖已经逃走,章宗祥则藏在院子里一个木桶里,被学生发现,揪了出来,由他的日式胡子泄露了身份,遭受了殴打。群众没能找到首恶,失望之余,打碎了曹家的门窗家具,纵火烧房。

当时,傅增湘先生正任教育总长。因为教育部没有钱,又有许多学生问题,所以教育总长一职是内阁中最不受欢迎的差事,因此才留给安福派系以外的人去做。群众散去之后,三十二个学生被捕。当时谣传被捕的学生将处死刑,北京大学将予解散。保释学生的商谈失败,傅先生和十四个大学学院校长呈请辞职,学生终于释放。

事件的发展,证明学生全部胜利。这个运动转眼风靡全国,各主要城市的商会也激起爱国的热情,于是形成了全国罢市。在六月十日,名声狼藉的曹章陆三人遭政府撤职。在二十八日,中国派赴巴黎的代表团撤退回国。

曹汝霖自住宅逃出后,住入六国饭店,牛怀瑜前去探望。在全国怒潮澎湃之下,曹汝霖和其他人等,决定到天津日本租界去躲避,怀瑜和他们一齐去日本租界,他自然心中别有所图。素云和莺莺不久之后也跟了去。经亚问他太太素云为什么要去,素云回答说:“你不用管。”

素云离开后,第二天,她的异母同父的妹妹黛云来看木兰。黛云现年十七岁,现在和自己的父母一同住在北京。有一件事看来很怪,就是她父亲牛思道,在六十岁的年纪,竟而遗弃了他太太,拿了自己大部分的钱,不顾他太太的反对,公然和黛云的母亲福娘住在一处,福娘自然年轻得多。黛云则是一个极端维新的女孩子,是民国十年左右那一代典型的性格。那一代腐败官僚的儿女,有的效法父母那种榜样,有的则完全成了父母的叛徒,毫不妥协地斥责父母的生活方式。受了当时青年热情的激励,黛云则痛斥旧官僚的生活和家庭的腐败,正像从那种生活的内部揭起了叛逆的旗帜,具有十分彻底的自信。因为当时把家庭关系看做“封建”观念,所以她批评父亲、母亲、同父异母的姐姐、她的嫂嫂,她异母同父的哥哥怀瑜,无不万分地坦白。她父亲本质上,她认为是纯洁天真,但是她承认她家的钱是不义之财,她父亲就是那一大批贪官污吏中的一个,一旦革命到来,是应当枪毙的。她说话声音粗,不像高贵妇女的声音。她留着短发,穿着白上衣,黑裙子,长得刚过膝盖,完全是当时女学生的装束。木兰听她说话,就犹如听一个使人无法置信的家庭传奇。

黛云说:“哈!我哥哥听说章宗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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