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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庸风雅录-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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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艺术家们的执着,懂得了文明的价值,因此可能换用另一种方式改造这条老街。不过,方先生说——真巧,这位先生也姓方,他说不要对愚蠢的官僚统治者抱有多余的幻想,胜利永远不会凭空到来。虽然只相识半天,我不得不承认,这位先生兼具智慧与激情,勇敢而又富于创意,是整个行动的领导者,那些年轻人毫不掩饰对他的崇拜和爱戴……”
  在邮件末尾,卫德礼这样写道:“我决定加入这项神圣的事业,为保护我挚爱的大夏文明,保护这座城市的记忆而竭尽全力。”
  整封信夹杂着西语和夏文,感情充沛,看得出,写的人当时相当激动。
  方思慎愣了一会儿,掏出手机准备给卫德礼打电话。想了想,还是先看看附件里的照片再说。耐着性子一张张点开,都是最常见的老街风貌。在卫德礼的镜头下,即使最热闹繁华的景象也仿佛带着一点静谧与颓废。
  方思慎无心欣赏,飞快地一张张扫过。眼前突然出现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半边坍坯的石墩子上,一条汉子赤身裸体昂然挺立。他吓了一跳,定睛看时才发现并非裸体,还穿了条黑色丁字裤。那人双手高举向天,胸前用白色涂料画了个大大的圆圈,圈内一个“拆”字张牙舞爪,与朱漆大门上面目狰狞的“拆”字交相辉映,视觉冲击力极强。
  好一会儿才看清面目,竟然有些眼熟。眨眨眼睛,再三辨认,这才拨通卫德礼的电话。招呼完毕,不等对方多言,直奔主题:“Daniel,照片上只穿着内裤的这个人,是不是就是那位‘方先生’?”
  “啊,你一下就猜出来了!”
  方思慎揉揉额角,顿了顿,终于慢慢道:“这位方先生,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我的叔父。”怕卫德礼一时反应不过来,又补一句,“就是我爸爸的弟弟。”

  第〇三四章

  卫德礼在那头毫无保留地表达对大夏当代著名先锋诗人、学者、自由思想家方敏之先生的滔滔敬仰之情,方思慎差点被他拐得忘了初衷。
  他其实对叔父为文为人均所知寥寥,然而当年初次见面留下的第一印象太好,以至后来不论近者如父亲方笃之,远者如主流媒体社会舆论,如何评价这位在某些特定领域大名鼎鼎的前卫人士,始终没怎么往心里去。好几年没见面,但偶尔能从报刊电视上看到方敏之的身影,模样是决计不会认错的。
  在卫德礼的追问下说了点儿简介,谁料对方手脚极快,当即通过网络搜索,对方敏之做了全方位概览。一边还不忘向方思慎感叹:“方,你这位叔父真了不起!他是一位真正的诗人!”
  方思慎自认不懂新诗,将信将疑:“是吗?”
  卫德礼语气肃然:“真正的诗人都将庸俗与丑恶视为天敌。”
  方思慎琢磨片刻,道:“说的也是。”
  两人你来我往,话题渐渐偏离,方思慎心底隐隐的不安却始终无法消散。临到最后,总算想起要叮嘱卫德礼一番,迟疑许久,却不知该如何启齿。他隐约听说过叔父是在安全署挂了号的对象,卫德礼不知深浅,这般掺和进去也不知会有什么影响。然而于情于理,总不可能劝对方不要参与保护大夏传统文明的活动。犹豫到快挂电话,只能郑重其事说句:“你多注意安全。”终究不放心,临时约定下次有空一起去看看。卫德礼求之不得,兴高采烈地应了。
  过了两天,果然得到邀请,参加“拯救城市记忆”现场活动。方思慎不会骑车,卫德礼巴不得可以载他。方思慎直觉不太妥当,却被好说歹说劝着上了后车架子。幸亏那车实在破旧,平时载着卫德礼一名壮汉已经有些勉强,这回再上来一个,哐啷哐啷左摇右晃,眼看就要散架。最后两人转乘公车,步行到现场。
  “方先生说,他们得到可靠消息,拆迁队今天一定会来。这个月底是最后期限,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方思慎忧心忡忡:“那你们准备怎么做?”
  卫德礼挥舞着拳头:“向他们证明我们的决心和勇气!”
  又问了几句,始终不得要领,方思慎眉头不觉拧了起来。想起叔父这么些年一直平安无事,大概自有门道,不必杞人忧天。心底十分庆幸父亲出差未归,否则肯定瞒不住,更不可能陪着卫德礼来现场体验。
  老远就觉得气氛不对,胡同口围着一大堆人,却诡异地没有喧嚣吵闹之声。看客们都堵在路口,没有人敢往里走。两人紧赶几步,从人群中钻过去,才发现胡同口拉着警戒线,两侧一边站着一个穿制服的看守。
  抬头往里望望,狭窄的胡同里挤满了人,壁垒分明:近处瓦砾堆上站着的,一律身穿制服,手持警棍;在他们对面横着的,看样子是本地居民,男女老少,服色各异,或坐或站。手里的家伙五花八门:板砖、棍棒、菜刀、铁锅、晾衣叉子……有的人神色紧张,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发抖,有的人泰然自若,找块青砖就地蹲下磨着菜刀,偶尔斜乜两眼敌方阵营。
  而侧面四合院大红门前,列队站着的两排人,则明显文艺得多,色彩缤纷,红旗招展。在那些缤纷的标语旗帜下,方思慎认出了叔叔方敏之:一身大红T恤短裤,光溜溜的脖子上歪挂着黑色领带。T恤故意撕破了好几处,用深深浅浅的颜料染出鲜血淋漓的效果。
  三方人马恰好围成一个竖着的“品”字形,彼此虎视眈眈。除了中间两个穿西装的正在打电话,没人动手,也没人说话。
  方思慎跟着卫德礼抬腿过去,胡同口的制服男一直盯着他俩看,倒没有阻拦。文艺青年们瞧见卫德礼,纷纷热情招呼。方敏之疑惑地望着方思慎:“这位是……”
  “叔叔,我是思慎。”
  “啊!思慎……你怎么来了?”
  两人还来不及仔细认亲叙旧,那边卫德礼瞥见磨刀哥,激动地掏出相机。一个穿制服的立刻冲上来,恶狠狠道:“不准拍照!”伸手便抢。
  卫德礼练了几个月八卦掌,闪身便退了开去。正要开口辩驳,方敏之已经过来,指着对方制服上的四个字,一字一顿大声念道:“鑫泰地产。”回头问卫德礼,“你是要拍他吗?”
  卫德礼指指磨刀哥:“不是,我想拍那位先生。”
  “那你去问问那位先生肯不肯。”说罢,方敏之抱臂当胸,冲穿制服的冷哼一声:“一个地产公司的保安,就敢在公共场所禁止公民拍照。他又不拍你,你凭什么不准?你有什么权利不让他拍?你代表政府?还是代表人民?还敢抢东西,哼,你有什么权利没收公民财产?我还告诉你,这叫抢劫,抢劫!懂不懂?”
  那保安哑口无言,下意识地就抬起手中警棍。方敏之大叫一声,不退反进:“卫!拍照!拍我!他打我,拍下来,留作证据!”
  方思慎看得目瞪口呆,就见中间打电话的两人发现这边起了冲突,赶紧过来制止。一个领导模样的对方敏之伸出手:“方先生,你好。”
  方敏之不跟他握手,冷笑道:“你不知道现在流行暗拆,不搞明拆了吗?你们鑫泰公司穿着制服来拆迁,是太愚蠢呢还是太嚣张?你也看见了,我已经报了警。你这是赶着在警察来之前动手,好毁尸灭迹呢是吧?”
  那人笑道:“方先生真会开玩笑。我们公司是守法模范,从来不干违法的事。”见暂时无事,还回去继续打电话。不久,大概是得了什么指示,开始与居民中领头的几人谈判。谈了半天没谈拢,终于争吵起来,几次差点动手,如此反复拉锯了个多钟头。
  盛夏的大太阳,晒得各人都是一脸蒸汽,氛围也越来越暴躁。方思慎问叔叔:“警察怎么还不来?”
  方敏之冷着脸,大汗珠子顺着脖子往下淌,领带圈都湿透了:“天气太热,不方便出警,等太阳下山可能就会来了。”
  方思慎忽然领悟到他这是戴枷锁的造型。担忧地望望两边对峙的人群:“万一打起来怎么办?”
  “真出了人命,警察还是会来的。”
  方思慎望住方敏之:“叔叔。”
  方敏之看他一眼:“我们不会跟他们拼命的。我们从不提倡暴力革命和无谓牺牲。挡不住了,就撤退,努力曝光他们的暴行。”转眼看向正在争吵的居民,“这些人一样是来拆房子的,只不过在价码上意见不统一而已。他们会拼命,是为了钱,可不是为了记忆、历史、文化这些虚幻的东西。只要拿到足够的钱,恐怕他们拆得比地产公司还快。”末了小声道,“你爸爸不知道吧?以后别来了。”
  卫德礼正躲在文艺青年们身后,从缝隙里偷偷拍照,忽然发问:“记者呢?为什么一个记者都没有?”
  方敏之撇嘴笑笑:“你怎么知道一个记者都没有?”
  一挥手,“哗啦”一声,文艺青年们站上四合院的台阶,拉起一块更大的横幅:“拯救房子,拯救记忆,拯救历史,拯救现在。”放开嗓门,齐声朗诵,把地产公司的人和居民都吓了一大跳。
  “你从来不是我的敌人,
  我一直想做你的朋友。
  我们曾经共同住在这所房子,
  坐北朝南,
  飞檐拱斗。
  廊前晾着孩子的尿布,
  树下趴着发情的黄狗。
  那时候生活多么快乐,
  可惜你已经忘记太久。
  你忘了
  上半身除去吃喝,
  还能怒吼;
  你忘了
  下半身除去□,
  还能行走。
  今天你再次来到我们的房子,
  带着
  铁、锹、
  棍、棒、
  和、斧、头。
  我告诉你这错得多么离谱,
  请看我的
  旗、帜、
  标、语、
  和、气、球。
  你从来不是我的敌人,
  我一直想做你的朋友。
  今天
  或者是你
  窒息——
  用我的双手;
  或者是我
  倒毙——
  在你的胸口……”
  方思慎也被这诗朗诵吓了一跳,随即哭笑不得,又有些难受。叔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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