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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西口-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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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打尖时,四位差官燃起一堆篝火,他们围着篝火烤肉吃干粮;旁边不远处就是张友和的囚车,他站在囚笼里已经整整一天了没有活动,腿和脚都肿了。

太春上去求差官道:“军爷!您通融通融,就让他出来歇歇,哪怕就在草地上坐一小会儿也行。”

差官说:“那不行,跑了咋办?”

太春抓住那差官得手把一些银子放在他的手里:“反正他戴着重镣,就是让他跑也跑不了。”

得了银子后,那差官态度显然不一样了,他说:“好吧,看在许掌柜的面子上,我就行行好吧。”

另一差官说:“许掌柜,你对他真的比亲生弟兄还好。”

太春说:“我们是磕头弟兄。”

打开囚车后,在太春的搀扶下,张友和趔趔趄趄走到篝火前,两条腿僵硬得却是坐不下。太春给他揉搓了好一会儿,扶着他慢慢坐在地上。

太春弄来吃的和水,照顾着张友和吃喝:“大哥,来,喝口酒暖和暖和。”

张友和苦笑:“真是做梦都想不到,咱兄弟俩会这样在荒原上过夜,我还戴着脚镣手铐……”

太春:“别想那么多了,吃点东西休息吧,囚车上站一天了。”

张友和:“我就想不明白,咱到底做啥了,犯的是死罪,杀人了?放火了?咱不就是个买卖人吗,咱也想老老实实做买卖,可能行吗?今天闭关,明天闭关,凭什么外国人可以在中国随意做生意,事情轮到我们头上就不一样了呢?咱买卖人也是人,咱也得养家糊口呀!”

“哥,不是有那么句话吗,‘山海关难过,苦得是银钱’,不就是花钱吗,事情到了这一步,说啥咱都不能放弃!”太春说:“咱三义泰就是变卖产业也要把你的命保住!等回了归化——”

张友和:“回了归化你也没有回天之力,这次的案子不同往常……”

太春:“那我要挣他个鱼死网破!”

张友和:“兄弟,犯不着,没用。”

俩人说着话,喝着酒,草原的风猛烈地刮着……

09

黄羊、路先生、赫连等人正在说道着张友和的事情,眼巴巴地等着许掌柜回来。

但是回到归化也不那么简单。太春又马不停蹄地来到道台府,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太春也就不绕弯子了,他说:“福常兄,我许太春也是知恩图报的人,你想想办法,好歹救友和一条命,我求你了!”

钱福常:“上回我就跟你说得明白,要是能救了张友和,豁出去我这个道台不做了!可这个案子是西太后钦点的重案,上边急等着要结果呢,不是张友和一个人而是整整一打——十二个死犯!统统要正法!”

太春:“我知道,福常兄,只要你肯帮忙,办法肯定有,小弟这里给你叩头了!”

太春当真跪在了地上。

钱福常把他拉起来:“咳,你这是干什么?你容我仔细想想……”

钱福常忽然眼睛一亮:“也罢,我钱福常要不帮你显得我不仗义,要不这样,既然已经入了我的大牢,咱们可以来个偷梁换柱——我找个借口夜审张友和,你们找个“倒卧”回来,然后……”

太春叫道:“好主意!”

狂风在归化街头呼啸,夹杂着草屑和尘土,把个归化城搅得一片混沌。太春、黄羊与赫连三人在街头搜寻着——

太春说:“怎么今日里连叫花子都这样难找!”

早晨,钱福常钱道台来到大牢里,他对狱卒说:“把门打开,本官要审钦点重犯张友和!”

狱卒开锁,张友和戴着镣铐从号子里出来。

钱福常提了张友和正要往门口走去。就在这时,突然迎面来了一行人。为首的一个人喝道:“传旨官到——”

钱福常一惊,忙把张友和推过一旁。

传旨官来到钱福常身边:“钱大人听旨——”

钱福常忙跪倒在地。

传旨官:“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张友和走私一案,案情重大罪在不赦,为朝廷江山社稷安危所虑,杀一儆百,对张犯特批:斩立绝!”

牢房内,张友和听得明白,他闭着眼长叹一声!

道台府,钱道台正在与太春谈话。

“大人,我已经找到一个叫花子……。”

“晚了!——”

钱福常摇摇头:“你到牢里看看他去吧,我只能帮你做这件事。”

太春绝望了,憋在心里很久的泪水哗地流了下来。

大牢里张友和的号子里,地上摆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酒肉,太春与张友和在对饮,张友和却是谈笑风声,他爽快地端起酒碗:“喝!”

俩人一仰脖子,一饮而尽。

太春又给张友和的杯里倒了酒。

张友和:“兄弟,还记得那档子事儿不,说起来都快二十年了,可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总在眼前晃悠。记的那天我到马桥上办事,正遇上一帮桥牙子在围着你打——”

太春:“是友和哥救了我。”

张友和笑道:“那时你小子性子真是倔,我拉你,你还不肯走。”

太春:“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改不了啦。”

张友和:“后来,我们就在一起做起了三义泰,那时候年轻,没明没夜地干也不觉得累,喝口凉水都长力气。

太春:“可是让我一次买树梢的买卖就把老三义泰给弄垮了……结果是我回了老家。可连村子都没进去,就又返回了归化。”

太春说到这里,号子里一时安静了下来,俩人默默地对坐着。

张友和:“不,你已经尽力了。人终归有一死,如今我张友和要走到你的前头去了!太春,我有两件事要求你。”

太春:“你说,慢说是两件事,就是两百件我也答应。”

张友和:“第一件,我死以后你要把我带回山西老家。从十三岁离开家来到归化,我没在爹娘跟前尽一天孝,这回回去,守在爹娘跟前哪儿也不去了……”

太春的眼里噙着泪:“我答应你。”

张友和:“还有,莲子还小,就托付给你了,等她长大,给她寻个好婆家,我就没牵挂了。”

太春:“你放心,从现在起,莲子就是我的闺女了!”

张友和:“好了,没事了!来,喝酒!”

就在这时黄羊抱着一个酒坛子来到号子门口,狱卒开了锁,黄羊忙不迭地一步跨了进来。

张友和感慨道:“咱弟兄三个能在这儿相聚也不容易,来,黄羊,把酒满上!”

黄羊拔开酒坛的盖子给三人满了酒。

黄羊说:“友和哥,三义泰有你一份心血,我和太春哥会把它做下去。你走了,你的身股子我们也还给你记着。三年一结账,我们派人把红利送到你山西老家去。”

“我替老母亲谢了!”张友和说罢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太春和黄羊也一饮而尽,放下碗时,俩人已是泪流满面了。

行刑的时辰到。张友和在兵丁的押解下,走出了牢房。这是他熟悉的归化城。悲剧的命运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等待着他。

脚镣手铐哗啦哗啦地响着。看上去他不像是去赴死,说说笑笑的倒像是去串亲戚。围观的人们默默地望着张友和,露出惊骇的目光。

张友和在一家糕点铺前停住了脚。

兵丁问道:“张掌柜是想吃点心吗?想吃什么尽管说,今日全归化的买卖都免费伺候你!”

另一兵丁说:“张掌柜,过了此村就没此店了,你听好了,想吃什么别客气。”

张友和朗声道:“好,拣上好的点心给我称二斤,吃不了我带着路上吃!”

……

大观园门前,摆着一张宽大的桌子,上面摆满着十几样酒菜,十分丰盛。

太春、黄羊、绥生等人站在桌子旁边,等待着张友和。

看热闹的人群簇拥着罪犯张友和来到大观园门前,这是他和弟兄们的最后一面了。三双泪眼望在一起,什么话都没有,只深情地望着,含泪带笑,但他们却彼此都懂得对方得意思:今生不行了,来生吧,来生咱们好好做兄弟。

绥生含泪道:“大爹,绥生送您一程,喝碗酒吧!”

张友和喝了一碗酒,绥生又喂了张友和一口肉。

张友和想了一下:“我想听戏!”

“好好,”太春忙应道:“哥哥想听什么戏,我这就打发人给你去请!”

张友和笑着说:“你去给我请个唱二人台的戏班子来,我想听二人台!”

太春含着泪点点头。

10

刑场上,刽子手怀抱的鬼头大刀闪着寒光。刑场四周,成千上万围观的人们。

戏班子请来了,太春过去问张友和说:“哥,你想听什么戏?”

张友和脱口说:“《走西口》。”

胡琴丝弦板鼓响起来了,悠扬凄婉得仿佛仙乐。归化城多少年了,人们还没见过如此悲壮而浪漫的死法。

张友和听着凄凉如诉的《走西口》乐曲,一边吃肉喝酒,一边与太春拉着家常。

张友和:“……那年,整个北方大旱,咱们山西更是颗粒无收。我随逃荒的人来到口外,那一年我才十三岁……”

太春泪眼模糊:“哥,我知道。”

张友和又说:“三十六年来我只回过一回老家,不孝啊……”

太春说:“哥哥你有你的苦衷。”

张友和说:“水流大海,叶落归根,今天我终于要回家了,兄弟,一会儿完了事,记着给我点三炷归魂香……”

太春说:“哥,我记下了。”

全场静默得即使掉一根针都听得见。

两个艺人来到张友和面前,施礼后唱了起来。张友和专注的神情。

艺人念白:妹妹,不要哭……你哭得哥哥我心烦意乱,唉!心里好不难活!

激越的音乐响起来了,艺人的嗓子高亢嘹亮,响彻天宇。

男声唱道:

咸丰十三年,

山西省遭年限。

有钱的那个粮满仓,

受苦人一个一个真可怜!

……

全场的人包括道台钱福常和行刑官、刽子手们都在侧耳听着那荡气回肠的声音,张友和专注地听着,嘴唇先是在轻轻动着,后来就跟着唱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咸丰十三年,

山西省遭年限。

有钱的那个粮满仓,

受苦人一个一个真可怜!

二姑舅捎回一封信,

西口外好收成。

我有心那个走西口,

又怕妹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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