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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一
正月十一。看电视，剥花生。然后，把晒在梯子边的一对棉鞋收回。再后来，走进堂屋，翻了一通日历。
不亦快哉
我和凡开始过泥沟，一步一滑，车人都深陷泥中。我高歌：行路难，行路难！又说这多像一条人生路呵，既泥泞又坎坷。开始上沟了。凡先上去，把车子往上拉，我在下面推。我脚下的泥开始滑了，我找不到一个落脚点。这时，我猛地把手套一脱，两手着地，爬了上去。我感慨：四条腿就是比两条腿强的多。我们长叹一声。我对凡说：这样的路，有的人一辈子都没有走过，而我俩竟无意体验之，不亦快哉？！凡含笑默许。
新房
冯森家又新盖了四间平房。我进去看时，发现此房所用砖石质量特次，且用淤泥所垒，没有水泥沙子。我问冯，这样的房子能住人吗？冯说：盖这房子就为了扒掉。我奇怪地很，最后才听他道出个中原委——原来冯森村已划入城关镇，为县重工业基地，扩建中居民需搬迁，所遭损失由政府来算。所以，他村家家都争盖新房，凡空地皆盖上了房子，目的是等一扒掉，由政府赔钱，可因此大赚一笔也。
26
〈草叶集〉
我喜欢把书带进厕所阅读。在那里，我读着惠特曼的《草叶集》，仿佛嗅到草叶的清香。这样做，我并不是玷污了它，而是为了让它更接近尘世。
白马飞渡
今天，我站在三楼，向对面平房顶吐了一口唾沫。唾沫雪白而矫健的身躯直扑平房顶。这时，我对一位朋友说：看！白马飞渡悬崖。
考古学家
我家的那只狗在墙根处扒呀扒，终于用口衔出一枚古钱币。我说此狗一定是个考古学家。
鱼尾纹
一个无人的下午，我看着镜子，捏住眼角的鱼尾纹，使劲一拉，拉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金鱼。我不知在我体内的大海里，还剩下多少条这样的金鱼？
天上那棵树
我想把长长的梯子立在雪地里，然后爬到天上去，看一看天上的那棵树，在落光雪花以后，结下了什么果？
真实的大雪
天空下着大雪。我的世界也开始下雪了，下着一场真实的大雪。在每一片雪花上，都坐着一个小小的我。就这样，一个个我，随着大雪陆续降临体内。
猫
我家那只黄颜色的猫，很瘦，被绳拴着，在阴影里冻得发抖。它时常觉得，体内有只大老鼠在叽叽乱叫。它用爪子将自己抓出血来，仍然觉得体内有只老鼠在叽叽乱叫。
27
寂静的声音
一天，我听见风在大地上掀动一张纸片，稀里哗啦的声音传遍了地球。我俯下身体聆听大地，听见母亲手里的针掉在地上，忙跑过去，帮她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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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头发
桌面上有一根头发，我一低头就看见了。这根头发呆在那里，一言不发，与我如同陌路。它的眼神无比悲哀，因为只有一根它很寂寞。于是，我从头上又拔下一根，和它放在一起。这时，我觉得我拯救了什么。我觉得今天中午我们都很幸福。
聆听树的谈话
我把头颅放在两棵树之间，聆听它们交谈。我看见——它们的谈话每停顿一下，就掉一片树叶。
标枪
我摸着一棵树想——原始人用它做过标枪。一枪落空插在地上，就长成了这棵树。
鸟和桃花的故事
一只鸟对桃花说：等你结桃子时，我就老了。
鸟的影子和桃花的影子，投到我的日记本上。后来鸟飞走了，影子也不见了。桃花还在，很好看。桃花虽然是红的，影子却是淡黑的。也很好看。
一只鸟从桃树上跳下来，低头在地上走。你在阳光下找什么？我问它。它说我在找我所爱的那朵桃花的影子。
28
月光手帕
一天夜里，一片月光从窗斜入屋内，静躺在地板上，像一块洁白的手帕。我想，也许我可以像折叠手帕那样把它折叠起来，然后装在上衣口袋里，随时拿出来照亮黑暗。
囚徒
如今的鸟，越是在笼中的越会吟唱，漂流在外的大多保持沉默。以致于人们认为，笼中鸟是自由者，而外面的更像一批囚徒。
雪后
一场雪后，星星出来了，更大更亮。这场雪仿佛只是擦拭了它的眼睛。
呆子
阳光照在墙上，墙无语。于是，阳光嗔怪道：真是个呆子！
打开一只石榴
打开一只石榴，像打开头颅。一粒粒饱满的思想，酸且甜。
雪花标本
一朵雪花在大地上爬行，如倦飞的蝶。我想，谁真有能耐，就把雪花也做成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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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蝴蝶向上
蝴蝶向上，我的发丝也向上。我的生活充满美的渴望，但我无所适从的双足正趋向麻木。一只蝉在白杨高处鸣唱。一百只蝉跟着鸣唱。我听见我的天空传来巨大的喧响。
我要记住它们
鸟开始叫的时候，河水流动的样子正美。眼前的庄稼铺天盖地，无比真实。我要记住它们。这在风中摆动的一切，都是舞蹈。远处的村庄模糊。在这个有雾的时刻，我觉得我的贫穷也是一种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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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晕
｜｜乳黄的光晕在衣服上忽上忽下。
一棵桐树被砍倒
一棵桐树被砍倒，
以前它根深叶茂，
住满蚂蚁虫子鸟。
现在横躺院中，
被我小侄当马骑。
它的干上有个洞，
我常把手伸进去，
妄想掏出啄木鸟。
我还为它写过赞美诗，
题目是《院中有棵大桐树》，
如今已撕掉。
风筝
风筝是一只被缚的天使，挣扎着要回到天堂——它的故乡。
在树上写诗
我把纸放在一棵树上。我写树一样的诗句。我看见我写下的诗句在风中枝叶摇晃，互相碰撞，哗哗作响。我感觉到村庄的存在，并企图进入。我像一只蜻蜓，在村外的河面飞行，在水面写下我的心情。一阵风过，唯有空茫的倒影。
我所围绕的树一直沉默
我所围绕的树一直沉默。它的不屑使我恼怒。我的体内只剩一点意志，像最后一粒火种。我在旷野找不到我的马匹，它们从不存在或者逃到了远方，我孤单一人，和我的影子共诉沧桑。我丧失了许多引以为豪的事物。现在只有流水的痕迹慢慢淡去，像儿时母亲塞在口里渐渐融化的糖。
天空很快就要下雨
我知道这天空很快就要下雨。乌云一朵朵盛开，天空成了黑色的花坊。狂风吹动，乌云车轮一样乱滚。我知道这场雨马上就要来临，尽管已下过三次大雨，田野河水泛滥。这雨无论如何要下到我的村庄，给我以最后致命的一击。
30
一本书被扔在水里
一本书被扔在水里，字迹模糊。我无法读懂。这条河流的流水在书页间进进出出。它也无法读懂。当它无法读懂时，就用手将之破碎掉。现在我看见的正是一本残缺的书，同时水面还飘着许多残缺的树叶。它们脉络分明，是时间写的诗行，我读出了死亡。我的影子投进水里，也残残缺缺，被水底的鱼儿阅读，它们读懂了什么却从不向我言说。我的悲哀是沿着这条河流行走所不期而遇的一条青蛇，它有着漆黑的眼睛和沉重的头颅。
我不知道现在几点几分
我不知道现在几点几分。我还不肯离去。这世界没有我的约会，我的等待像空洞的鸟｜｜穴。让我呆在这里，直到黄昏降临，生命终结。
麻雀
我看见我的麻雀飞上了天空，很低很低，像一块被扔进天空的石子。它的飞翔毫不精彩，一点都不光芒四射。一会儿，它落了下来。落在田畴上，扑通一响，像一块石头，一点都不轻盈。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一只麻雀，我要学着接受这个事实。我望向树梢的目光慢慢随着麻雀的降落而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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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咒语
整个世界都在萎缩，像田野里的一朵小花，逐渐凋谢——这是我恶毒的诅咒。以上是我的咒语。我恶心的言辞使我感到恐惧。因为我知道世界的凋谢其实正是我精神之花的凋谢。我感到背后的天空正把我包裹。
温暖的洞｜｜穴
在天空大地之间行走，我是如此渺小，像一只蚂蚁，背着我的干粮，去寻找一个温暖的洞｜｜穴。这洞｜｜穴不在此刻，它在过去或者未来。我不知道它具体在哪里。我凭着我的嗅觉赶路，一刻也不停。我感觉自己已经累得半死。我多想将自己疲惫的身体放到洞｜｜穴里休息，睡上七天七夜。
拔钉子
一天，母亲让我拔木头上的钉子。我拔木头上的钉子，平均1分钟拔掉一个。我拔下了各种各样的钉子：直的，弯的，锈的，不锈的，失去钉帽的，大的，小的。我必须对付各种各样的钉子。很快，我就拔下了一碗铁钉，这是从木头上摘下的果实。我一生做这个动作，乐此不疲。我拔我的钉子，拔，拔。拔着拔着，我的背驼了，弯曲成一枚最大的钉子。
植物拔节的声音是人间最动听的音乐
无边无际的庄稼生长在乡村的心脏，它的心跳就是植物拔节的声响。这人间最动听的音乐，为何总为人忽视？在大街的人流中，感觉太阳的灼热和汽车尾气的辛辣，我淌下两行愚蠢的泪水。
颂歌
我的内心涌动着歌颂的欲望。我要歌颂一切和平，阳光雨水梦。让这一切保持它们的纯真不受玷污。我要直接说出一些真诚的言语，使麻木的耳朵们震惊。我还要在泥泞的路上种满花朵，让它的芬芳使旅人忘记劳苦。我相信一些不朽的事物，它们存在像天上的恒星，拥有永远的光明。我要擦亮我的眼睛，在昏暗的大地和天空中，看见一只只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