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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斐然-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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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算到了皇上面前,季斐然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皇上坐得老高,看不清面目,大黄袍子亮晶晶,龙纹顾绣,精致得七倒八歪。常及站在他身边,平静得像个如来佛。 
    季斐然冲他微微一笑,小声道:“常大人,听过一句话么:乳犊不怕虎。游大人可不省油,你弄倒了我,小油条还在呢。”常及冷哼一声,回首对皇上举起一卷折子:“启禀皇上,犯人季斐然在此,老臣列了他的罪状,请皇上过目。” 
    季斐然耸耸肩,无奈。他季斐然能犯什么罪?直肠子,尖嘴子,厚皮子,还是断袖子? 
    皇上坐在龙椅上,季斐然从未觉得他这么高。皇上只嘴皮子动了动:“游大人,你来念给朕听听。”话音刚落,游信从侧门中走出,似乎已等候多时。 
    季斐然眼前一亮,险些站起来,大喊子望。 
    游信一步步往前走,动作倒是平稳,却未正眼瞧过跪在地上的季斐然。季斐然一个劲儿朝他使眼色,就差没吼我在这里。可游信最后停下,站在离他不远处,目光还会聚在皇上那处。一直骄矜的季斐然,突然忍不住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子。 
   破,确实破。还很脏,处处血迹。难怪游信不看他。 
    游信乌龟爬似的摊开折子,乌龟似的念道:“启奏皇上,臣常及弹劾礼部侍郎季斐然,乃罪状七条:一,不思朝务,玩忽职守。二,妄行不法,迹近反叛。三,蔑祖辱亲,于事为甚。四,导欲宣淫,风气不正。五,贪赃纳贿,目无王法。六,屯结树党,欺君罔上。七,不咎肇渎,委过于人。臣以为,季斐然滔天之罪,绝不可赦,臣叩请皇上圣断。” 
     游信收了折子,季斐然大笑三声。 
   常及呵道:“季斐然,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皇上道:“季大人,你笑什么。”季斐然道:“无事,常大人逗哏都可以弄到奏折上,当真情趣横生,别饶风致。这前四条就罢了,后三条,真是打石头缝子里钻了,都和我季斐然对上号。” 
    常及面无表情道:“季斐然,认罪,皇上兴许还会开恩。”季斐然道:“我无罪,何来认罪之有?”顺便看了一眼游信,游信仍无反应。季斐然腹诽之,这游狐狸越来越沉得住气。 
    皇上道:“常中堂,你弹劾季大人,证据何在?”常及瞥瞥嘴,说话毫不客气:“老臣这就派人取证据。”言毕,回首传人。季斐然表情一僵,猛地抬头看他。 
    人早已准备妥当,立即就杀了进来。季斐然定睛一看,竟是自家的马管家,心下一紧,知道自己中了招,便只得冷笑。马管家扑通一下跪地,常及道:“老夫问你,你们少爷这个月花了多少银子?”马管家颤栗道:“启禀皇上,常,常大人,少爷这个月,花了九万两白银。” 
    整个朝廷顿时乱成一团,百官惊愕的惊愕,摇头的摇头。季斐然冷冷道:“马管家,真是辛苦你了。”马管家飞速瞥了一眼季斐然,又把头埋下去,浑身发抖。 
    常及递了个本儿:“皇上,这个月国库亏空,碰巧少了十三万两白银,其中九万已不知所踪,另外四万两,已在季府找到。”皇上命人拿了本子,翻了翻,合上,面色冷峻。 
    常及道:“另外,还请九王爷出来说说话。”封尧走出来,也未看季斐然,抖抖袍子,首下尻高。皇上道免礼,封尧道:“小,不,季大人确有结党之举。”季斐然怔了片刻,轻笑出声。 
    其实此事早已商量好,大事一成,各取所得,一人得人,一人得位。 
    皇上道:“此话怎讲?”封尧道:“启禀皇上,季大人曾邀臣弟饮酒,且于酒后妄欲以色事臣,劝臣与之结成私党,以图逆计。”皇上蹙眉道:“照你这么说,你们的事,是成了?”封尧垂着脸,面有难色:“臣一时色欲熏心,请皇上治罪。”皇上道:“那你们可有串通同伙?”封尧连连摇头:“臣弟若有二心,必遭天谴!季斐然还令臣嫁祸于常大人,臣,臣婉拒了。” 
     果是墙倒众人推。季斐然微微一笑,仍旧挺着身子板,直视游信:“子望,你信么。” 
    游信总算正眼看他,微笑道:“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季斐然呆楞住,只傻眼看着他。 
     皇上道:“季斐然,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季斐然半晌不语。皇上微怒道:“季斐然,朕问你话,为何不答?”季斐然依旧沉默。常及道:“皇上,此事已证据确凿,请以见事免季斐然官,杖刑一百,禁锢终身,辄下禁止,视事如故。” 
   此时,一个人唰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喊道:“皇上,冤枉,冤枉啊!犬子生性懒散,但绝对不会做出欺君误国之事!请皇上明察!”众臣一起看去,见季天策正跪在地上,老泪挂满脸,好不狼狈。季斐然跪行过去,扶起父亲,淡淡一笑:“爹,随便罢。” 
    季天策重重握住季斐然的手,哭道:“儿子,你究竟招惹了什么人,怎会受此诬蔑!皇上请明察!”常及道:“尚书大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别说是季斐然了。” 
   季天策扯了嗓子道:“皇上,吾儿冤枉!请皇上看在老臣世世代代为朝廷效力的份上,替他讨回个公道!”接着爬到游信面前,磕头道:“游大人,游大人!我儿子身子本来就不好,再打,小命就没了!救救他,救救他!”皇上压根不看季天策,只问道:“游大人,这事你怎么看?” 
    游信沉默片刻,拱手道:“微臣以为,季斐然罪不可赦,须当问斩。” 
   此言一出,百官皆静。季斐然一身狼狈,茫然,不知所措。眨了眨眼,抬起肮脏不堪的脸,浅笑道:“子望,你说什么?”游信定定看着皇上,云淡风清。 
   季天策抓住游信的裤腿,嘶吼道:“游信,你在说什么?!耕牛为主遭你这狗东西鞭杖!枉斐然待你一片真心,你为何要如此待他?!你这没良心的废物!你不得好死——!!” 
   皇上不耐烦地挥挥手:“来人,把季天策带走。” 
   侍卫押着季天策往门外拖,季天策哭喊道:“皇上!皇上!!吾儿冤枉!皇上————” 
    切平定之后,朝堂中沉寂得骇人。皇上揉了揉太阳穴,叹道:“游大人,你与季斐然不是莫逆之交么。”其实这句话的言下之意,众人皆之,只心照不宣。游信道:“皇上可曾记得,臣曾许诺,若季斐然再铸成大错,臣必亲自诛之。今季斐然所犯之罪,区区囚禁,何能惩戒?” 
   “季天策一生为朝廷赴死卖命,他的儿子,也给走得体面些。给季斐然换套好点的衣服。明天辰时正刻,菜市,”皇上叹息一声,挥挥手,“斩了吧。” 
    常及面露喜色,跪下,磕头:“皇上圣明。” 
     皇上又一次长叹:“下朝。” 
  万岁爷及文武百官陆续离开,季斐然才为人压住胳膊,目光呆滞,浑身失力,背再也直不起来,头再也抬不起来。方走了两步,则见一人立于玉墀上,正是刘虔材。 
  刘虔材说有话要与季斐然说,侍卫先松了手。季斐然抬起一张伤痕累累的脸,神色恍惚地看着他。刘虔材道:“季大人,这件事我无能为力。”季斐然依旧不语。 
   刘虔材道:“你没犯错,满朝大臣都知道。可是常及要你死,若不依着他,他就有借口起兵造反。希望你能理解游大人,他也是情非得以。用你的人头,可保天下数个月的太平,等除去内患后,皇上会将你厚葬,造福你的父母,将季斐然三字刻上皇家史册,让你名留千古,让人们世世代代歌颂你,悼念你。” 
    这话听去还真熟稔。当年由他告诉别人,现在,又由别人告诉他。季斐然轻笑一下:“替我转达皇上及游大人,谢谢他们的厚爱。季斐然今后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 
    空旷的宫殿中,又一次只剩下一个人。季斐然走下玉墀,天上飘了些小雨,雨落如花,花烁如星。前方无边的道路,到底还是要一个人走。 
   一个人走到皇宫的涯涘,人生的尽头。 
   朱红宫阙,白马西风。江山如画剑如虹。豪情难谴,高唱江东。 


34  夜已深。季斐然坐在牢狱前,原本想睡个舒服觉,明儿好上路。可看着几点星光,月色可爱,如何也无法入睡,干脆起来观月。人,就是容易竿木逢场,季斐然赏月没多久,身后就有人抽抽啜啜,悲痛起来。季斐然回头一看,见是看守牢房的侍卫。 

  季斐然淡淡一笑:“这位兄弟,怎么动辄哭了。”那侍卫抹着眼泪,红着眼眶:“一瞧着满月,我就想我娘。她一个人在山东,一定孤苦得紧。”季斐然道:“为何不回去看看她?〃 
  侍卫道:“我娘说,一个好男儿,该像磐石一样,坚持自己的路,走到底了,方能回头。我现在在这里,不过是个小侍卫,哪有脸回去见她。” 

  季斐然一笑,确是如此。好男儿,该像磐石一样,贯彻始终,任凭风风雨雨,不屈不挠,目空一切,傲然挺立。就像齐将军。即便去了,也依然英姿飒爽,气吞河山。 
  一直这么认为,未曾改变。正因为齐祚是女子心中的梦,百姓心中的神,是窗外永远触碰不到的碧月,乱世,只会污了他。所以,他终是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季斐然靠在墙壁上,看着被铁栏隔开的窗外,月如皎盘,水银泻下,黑发烁了森森的光,脉络分明。世情也不过如此。 
 月常圆,人常缺。那人没有齐祚的英姿,豪情,赳赳桓桓。一张秀气的脸,一颗鬼黠的心。举步投足间,处处酝酿着妍柔风雅。眉目间流转的,是竹枝般的婉约。没有人不喜欢他,也没有人能亲近他。到头来,又是人面桃花。 

  季斐然笑叹一声,摇首。错了。终究是错了。 

  侍卫瞅了季斐然片刻,突然道:“季大人,朝廷里的大人都说你不好。可小的斗胆一句,我觉得你很好。”季斐然笑意甚浓,衣衫随意披敞:“多谢抬举。”侍卫道:“季大人,明儿您就要走了,好歹让小的替你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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