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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码头-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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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湫水河登上夫家地面,就被樊明高、樊明玉弟兄俩带人截住了。目的只有一个:动员响应四大号召,献出全部嫁妆。冯家送女客只是低头不语。双方对峙两个时辰,后来新娘子冯秀鸾一掀轿帘探头出来说:献了。这“献了”二字一吐出口,原该是一天的乌云都散尽的。谁知就在那冯秀鸾探头出来的一刹那,樊明高、樊明玉发现她的脖子上戴着一条老粗的金项链,手指上还有一枚镶了猫眼石的银戒指,便又不让她走了。新一轮“动员”重新开始。那媳妇看来是个烈性子,这时将轿帘又一掀,干脆跳了下来,说:“我看你们不像共产党的人!”就这一句话将樊明高、樊明玉弟兄俩彻底激怒了。老大樊明高用枪指着冯秀鸾大叫:“好啊!你这烂婊子,你敢对抗运动啊!看老子不一枪嘣了你!”老二樊明玉从兜儿里掏出一条细细的三股麻绳来,抖抖,作势要绑冯秀鸾。那冯秀鸾也不说话,手一抬,就给了樊明玉一个响亮的嘴巴。然后,样子很从容地将那项链和戒指摘下来,笑嘻嘻朝樊明高递去,待那樊明高的手伸过来了,她自己的手却又一扬,将那两样东西抛进了三四丈深的湫水河河漕里。在看着那两样小东西画了一条亮闪闪美丽无比的弧线飞下河漕的同时,冯秀鸾拨开众人,义无反顾地朝着路边一块大石头一头撞去。

这事发生后的第三天半晌午,新媳妇婆家为他们未曾进家身先死的媳妇出罢殡往村走,横穿官道时,远远瞭见有几个骑马的八路朝碛口这边下来了。有人议论说那一定是几个大官,何不拦道喊冤将樊家这两只恶虎告上一状呢?这话一说出,当即便又摇头说,告也未必顶事吧!众人便依旧低了头朝家走。然而,此时队伍中忽有一年老妇人披头散发冲出人群,“扑通”当道跪了,便要真个喊冤。她是新媳妇的婆婆。按照此地风俗,小辈人亡过,老辈人是不兴穿白上坟的,可这老人许是被气糊涂了,哭着闹着非要为儿媳穿白为儿媳上坟为儿媳出殡不可,声言谁要不允,她便也要“跟儿媳去了”。家人拗她不过,只好依了她。这老妇既已跪在当道,便朝着几个来人又哭又喊起来。众人正要上前拉她起来,那一行骑马的人已经走到近前。为首者上唇留着浓黑的胡子,众人一见,便一哇声叫起“贺胡子,贺胡子”来。老妇便哭喊得更上劲了。

那人果然是贺胡子贺老总。贺老总是两天前专程从晋绥首府兴县南下一路视察来碛口的。

贺老总当即跳下马来细问根由。

贺老总沉静地听完老妇的诉说,朝警卫员挥挥手,说:“去,把樊家这两‘英雄’请来见我。”

樊明高、樊明玉很快来到了。二人朝贺老总敬了个洋洋自得的举手礼,随手指着老妇道:“报告贺老总,她家是大财主!”

贺老总凌厉地盯了樊家兄弟一眼,道:“唔,说下去……”

樊家兄弟兴致勃勃道:“我们在热烈响应四大号召。这一段收获太大了。”

贺老总沉默了片刻,突然拔高声音破口大骂起来:“他奶奶的!简直是土匪嘛!还好意思说呢。你俩狗日的给老子听着:像你们这号混进革命队伍里的流氓、恶棍,我贺龙要还留着你们的狗命,简直枉作共产党了!”

贺老总愈说愈气,人们看见他那紫黑的脖颈上一条条青筋轱辘辘滚动着,连那一撇油亮的胡子仿佛也在索索抖颤。人们看见他那红红的眼睑里突然涌上两泡亮晶晶的泪水。那泪水转动着,一副欲要掉出眼眶的样子。

四周静得一丝儿响动也无。

贺老总朝警卫人员挥挥手。两个年轻的战士便扑向樊家弟兄。那俩狗日的这时早已变成一滩稀泥。老大樊明高嗓子里咝咝响着,总算憋出一句话:“老总饶命……”老二鼻子口里没声息,下面却一连放了几个响屁。

警卫人员将樊家兄弟提溜着拉到湫水河畔,回头看着贺龙,好像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做下去。贺龙坚定地再次挥手,说:“杀,马上杀!我贺龙今日要独断一回了!”“叭”“叭”两响之后,贺龙转向围观的人群,拱手道:“我贺胡子对不住父老乡亲哪!我请大家相信共产党……”

贺龙喉头哽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猛然转身跃上马背继续赶路。人们看见,他那眼眶中的泪水终于落下来了……

66

盛慧长亲眼目睹了樊家兄弟脑袋开花的全过程。

樊家埋人那天正好是个星期天,盛慧长一早起来就撒开两腿朝着樊家沟奔。自从“四大号召”以来,盛如荣再不早起带慧长上山看各家烟囱了,慧长便乐得在“回笼觉”里梦周公。可这天早晨天刚放亮,盛如荣却又特地来拍慧长家门板,嘱咐孙儿“专心念书别乱跑”。慧长一听便知爷爷的意思了,他边穿衣边答:“爷爷您放心,我不会去樊家沟看热闹的。”可等他坐在书桌旁时,他的那根朝天辫儿不答应了,他的那对绿豆眼儿不答应了,他的那条长脖子不答应了,他的那颗二吊子的心不答应了。它们一齐糊子(方言,就是一齐的意思)朝他嚷嚷:樊家的喜事办成丧事,今儿肯定有好戏看!去,快去樊家沟!他便一溜烟跑出家门。

那可真是一出好戏呀!樊家婆婆披头散发拦马喊冤,贺老总金刚怒目当机立断挥泪开斩,樊家兄弟丧魂落魄屁滚尿流“西瓜水”横流那情景,看一眼保险让你永生难忘。

慧长想起马大嘴当日站在黑龙庙戏台上激昂慷慨作动员的情景,心想我应该赶快把这一消息“报告”于他,且看他如何惊慌失措如何屁滚尿流如何轱辘轱辘翻白眼儿如何结结巴巴说不浑全话儿……

盛慧长拔腿就朝碛口跑。

盛慧长走进马有义的办公室,说:“马大嘴,贺老总来了!”

马有义抬头看看慧长,不理会,将一张脸儿凑到公文上。

盛慧长提高声音对马有义说:“樊明高、樊明玉被枪毙了,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这一回,马有义站起来了,他揪着盛慧长的耳朵说:“真是龙生龙,凤生凤,鼠儿子生个反革命!你就跟上你那个反动爷爷躲在阴暗的角落诅咒无产阶级革命者吧。”

慧长一边挣扎一边嚷:“马大嘴,马大嘴,马大嘴!你才是个不知好歹的反革命哩。我亲眼看着贺老总下令,让手下人倒了樊家兄弟西瓜水。”

这时,市委通讯员跑进来说:“马书记,听街上有人嚷嚷,贺老总……”

马有义看看慧长,怔住了,随即朝那通讯员挥挥手说:“快,快去叫程市长。”

通讯员转身就跑,却又被马有义叫了回来。马有义又说:“先叫市长,再叫程璐和武蛮锤……”

不一时,程琛快步进来了,进来就说:“有义,可能我们犯错误了。”马有义说:“谁说我们犯错误了!谁说四大号召错了?樊家兄弟背着我们另搞一套罪该万死。我们的责任在于对他们的反革命行径打击不及时。我不知你警告没警告他们,反正我是一而再、再而三警告他们了的。”

说时,程璐急匆匆走了进来,嚷道:“二位领导,这是怎么说?”马有义说:“你嚷叫什么?马上组织人上街贴标语。”程璐问:“标语?什么标语?”马有义说:“亏你革命这么多年!现在都是甚形势呀,你竟不知道该贴甚标语!坚决镇压樊家两只虎,为民除害大快人心嘛……还要我一条一条给你拟?”

程璐转身跑了。

这时,蛮太岁一脚踢开门进来了,说:“这是让咱自己屙下自己吃啊?”马有义沉了脸喝道:“谁让你自己屙下自己吃来?你快去见刘鑫,和他共同回忆一下,这些天樊家老大是怎么威逼你俩听他的话,背着市委另搞一套来着。这可是你俩自己救自己的最后机会……”慧长听得有些懵懂了,说:“马大嘴,你的戏编得不圆乎!樊家老大凭甚威逼他俩呀!”蛮太岁也懵懂道:“他们凭啥……”马有义脸色一时变得青紫,不理慧长,朝着蛮太岁喝道:“凭啥?凭他们是黑道,恶霸!去,把我的话对刘鑫说……”

蛮太岁走后,马有义对呆、傻、愣、憨地站在一边的程琛道:“走啊,我们快去迎接贺老总。”

程琛却还在一遍遍重复一句话:“我们犯错误了,我们犯错误了……”

马有义嘿嘿笑道:“兄弟呀,恕我直言,你不是搞政治的料。”

盛慧长跟着马有义和程琛走出街外,这时,听人说贺老总他们去了侯台镇。马有义长舒一口气,像突然发现慧长似的,摸摸他的朝天辫,道:“盛慧长同志,你是好样的。我一定介绍你当红演员。”慧长说:“马大嘴,你自家顾自家吧!我们码头国民小学有小天使演剧队,我报名参加了。”

盛慧长没有买马大嘴的账,可他却真是十分佩服这家伙了。他想革命就得像这马大嘴似的聪明才行。真是不怕不识货,单怕货比货!他感觉程琛叔叔就和这马大嘴差远了。马大嘴没有惊慌失措没有屁滚尿流没有轱辘轱辘翻白眼儿没有结结巴巴说不浑全话儿,倒是程琛叔叔他有些找不着北了。璐璐小姨也不怎样。至于那蛮太岁,不过稀松软蛋一个。

小姨璐璐正领着几个青年妇女刷标语。慧长见她先指挥众人将一张张白纸一字儿贴在墙壁上,然后拎着一个蘸了墨汁的板刷将面盆那么大的黑字写上去。慧长见璐璐小姨刷得漫不经心,那字儿却一个个周周正正,又稳重,又帅气。街上人很多,都在指点着璐璐小姨写下的那些字儿喁喁私语。慧长朝着璐璐小姨竖竖大拇指,说:棒,棒,棒!璐璐小姨瞟他一眼,却是恶声恶气道:滚,滚,滚!

马有义和程琛站在前街等了足有一个时辰,还不见贺老总他们来,这时听侯台镇来碛口的人讲:老总先去看望了四季红草料店老板侯国华,后来又跨过湫水河,去了寨子坪、寨子山。老总一户户走访那些受过冲击的老财,又是陪情,又是解释的,好像那错事全是他本人犯下的。

马有义听了不由感叹:“这就是我们共产党的领导呀,真是了不起。我们一切革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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