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缱绻三个世纪-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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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慈,”以初慢慢的、温柔的、求恕的开口,“我知道你生气。你有权利生气,可是请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吗?”

章筠发觉她不很在意这个陌生人搂拥着她,她不认识他,然而她竟有些喜欢他。这对她是很奇怪的事。

“恐怕你认错人了,先生。”她温和地对他说,“我不是恩慈。”

忽然,她想起那块石碑。章筠明白了,那是这男人埋葬他妻子的地方。她心里油然升起同情。

见到她时兴奋的光芒自以初眼中褪去,沮丧、挫折阴暗了他的双眸。

“你恨我,我知道。”他痛苦地凝视她,而她没有一丝往日情意的表情更加深了他的痛苦。

章筠试着拉开他的手,但他执意地紧圈住她的纤腰。她叹一口气。

“你放开我,我答应绝不会走开。”

他犹豫。“你保证?”

“我保证。”

“你不会跑开?你愿意听我解释?”

“我会听你要说的任何话,但请你先放开我。”

他又犹豫了一下,环紧她的双手松开了。他没有碰到她,但双臂仍留在她身体两侧。

“不要恨我,恩慈。你可以生气,可是不要恨我。”他无比温柔地请求。

当她退一步,他的表情立刻紧张起来。拉开些许距离,章筠看见了一张饱受悲伤的痛苦折磨的脸。他很瘦,很憔悴,不过自他深刻的轮廓,凌角分明的五官,她看得出他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他起码有一百八十公分,瘦得近乎单薄的身架,立在无际的旷野中,背衬着高山,很有份玉树临风的艺术家气息。

深绿色灯芯绒衬衫和卡其色长裤,褐色登山鞋,显示了他对穿着色调和品质的品味。

章筠奇怪她何以注意到这些。她自己向来不大讲究衣饰,她的穿着多趋向男性化,为了工作行动方便,她永远是简单的衬衫和长裤。她也极少去注意别人的外表。

她打量的眼光回来遇上他更形忧虑的眼睛,他的浓眉几乎凝聚成一条线。

“我不恨你,先生,我不认识你啊。”

他一迳紧紧望住她。“恩慈……”

“我告诉你了,我不叫恩慈。我姓章,章筠。”

“章筠?”

“立早章,竹均筠。”她转头看一下草地上的石碑。“凌恩慈是你的妻子。”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恩慈,为什么……”

“我不是恩慈。”她耐心地再说一遍。“我和你太太长得很像吗?”

以初双臂仍然防着她随时会跑掉,留着一点点距离围住她。他渴念的眼睛在她姣好的脸上梭巡。

“恩慈,你既然回来了,为什么要否认呢?你可以假装不认识我,但你不能假装你不是你自己啊。”

“我没有假装。”章筠伸手进她的白色外袍口袋,拿出她的医院工作证。“我叫章筠,不叫凌恩慈。”

以初的目光一刻不离她,他接过那张蓝色卡片,很快瞥一眼上面的英文字。

维克科研医学中心,章博士。他不解地看着她。

“行为心理学博士,但我是外科医生。”她说明。

“心理学博士,外科医生?”以初喃喃重复。

章筠拿回工作证,放回口袋。“请问贵姓?”

“我姓娄。”以初直觉地回答,“你……真的不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娄先生。我也不是凌恩慈。。我也许和她长得很像,但我不是她。”

以初的双手垂到身侧,目光仍然定定望住她。她不只是很像.她分明就是恩慈。除了……

她说话的语气,温和中有着不容驳辩的坚定、刚毅。恩慈全身找不出半丝刚硬,恩慈是柔与美的化身。

恩慈害怕医院,畏怯针药。这个……章筠,她穿的是医院里医生穿的白袍。他现在才看见。白袍底下的黑色长裤,是恩慈最不喜欢的颜色。她也绝不会穿这种黑色皮鞋,恩慈只有两双细跟高跟鞋,还是他买给她的,平时她多穿棉布鞋。

恩慈有一头如丝如缎的及腰长发,她最宝贝他钟爱的那一头乌丝,绝不会剪成这样的发型,短得像个男孩子。

恩慈的心肠比豆腐还要柔软,她就算再气他,也不会用这种毫无感情的眼神看他。

“我想,娄先生,你一定是太思念你的妻子,所以把我错认为她了。”

再一次,以初紧盯住她端详。“不可能。”他喃喃,“怎么可能有如此一模一样的脸?”

章筠摸摸她的脸。“真是这么像吗?”

以初突然想起来,他自裤子后面的口袋掏出皮夹,打开来,抽出他和恩慈的一张合照递过去。

“这是我们结婚一周年,去你最喜欢的意大利餐厅吃晚餐,请餐厅领班Ben帮我们照的,记得吗?”

看到依偎在一个英俊的男人臂弯中,巧笑倩兮,脸庞闪亮着幸福快乐光辉的凌恩慈,章筠吓了一跳。若将凌恩慈的一瀑乌丝剪短,她们果真是一模一样,难以分辨。

章筠把照片还给以初。她几乎无法亦不忍对那双充满希望和期盼的眼睛说他不想听见的话。

“怪不得你会以为我是凌恩慈,”她静静地说,“但是我这辈子从来没有留过长发。”

疑惑开始出现在他表情里。“你真的是外科医生?”

“这要如何证明呢?”她笑。“我真的是。我父亲也是医学界的名人,我母亲原来是护士,她去世了。不过你或许听过我父亲的名字,他叫章粲英。”

以初没有听过这个人。他摇摇头。“可是……你来这做什么?你怎么在这?”

穿着她工作时的白袍,出现在山里中?是有些奇怪,章筠不知如何解释。一般人恐怕听都没听过时光机这种东西。

“我……嗯,来找……东西。”

“什么东西?”她迟疑的口吻加深了他的疑窦。

“今天几号?”

“七号。”

“三月七号?”

以初纳罕地点头。

她却兴奋地露出笑容。“那就对了。”

她早到了。飞行巴士坠毁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左右,也就是说,伟志的担心将不会发生,她既不在巴士上,自然不会跟着坠亡。更好的是她可以亲眼看到它坠落,说不定她还可以救活其他在这次意外中身亡的乘客。

“太好了。”她举目四望。“希望这里地点正确,那么我就不虚冒险此行了。”

以初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欢欣的笑容,再度令他坠入迷雾中。

“恩慈……”

她望向他,叹一口气,“你真固执,娄先生。只是面貌相同,你也不能就认定我是你的亡妻啊。”

她些许不耐的语调,教以初又迷惑了。

“恩慈是世界上最有耐心的人。”他喃喃自语。

“如果我表现得不耐烦,很抱歉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过我还有一些时间,你想聊聊,我不介意,但你得停止把我当你的恩慈。”

她长得是和恩慈一个模样,她的身高、苗条体态,也和恩慈如同一人,然而越听她说话,她却越不像恩慈。

“我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他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只要在我能回答的范围内。”她说。

“你最喜欢什么,最讨厌什么?”

她微笑。“这是两个问题,不过你问得很容易。我的嗜好是工作、做研究。我非常讨厌有人在我工作时打扰我。”

她往山上走。“我要勘查一下地形,你还有其他问题的话,我不介意你问,不过若太隐私,我有权拒绝回答哦。”

就算没有问题,以初也绝不肯让她走出他的视线。何况他的确有满腹疑问。

“这儿是什么地方?”她倒先问了个问题。一这个问题浇熄了以初仍保有的一丝希望。恩慈怎会不晓得她的出生地呢?”

“金瓜石。你是从哪来的?”

“金瓜石?”章筠顿住。“金瓜石在什么方位?”

“瑞芳,台北县。离基隆很近。”

“瑞芳?台北?基隆?”她听都没听过这些地名。她仰首望山顶的一座石砌擎大牌楼。

“那是什么?”

“据说是日据时代,日本天皇的宫殿。你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恩慈?”

她回头不悦地看他一眼。“你再这么叫我,我就不会理你了。”

以初一阵撼动。“你忘了。”

他的神情又激动起来。“我们第一次就在这见面,在山下。我一见到你就情不自禁地为你吸引。你那时正要到这上面来,我不由自主地跟着你,就在这,你现在站着的地方,你回头对我说:“你再跟着我问东问西,我就要喊色狼了。“”

章筠深深一叹,身子转向她。世上竟有这样的痴情男子!

“好吧,反正我还有时间,你想谈你太太,”她在石阶上坐下。“就谈吧。”仰望着他,她附加警告,“可是别再把我当她,否则我真的不理会你了。”

“我以为看不见你……”

她脸色一愠。

无奈,以初只好改口,“我以为看不见恩慈,已经够痛苦绝望,现在面对着你,我相信你就是恩慈,却要我把你当另一个人,不能碰你,不能……”他痛苦地吸一口气,“这才是最残酷的折磨。”

章筠深感同情,也为他对他死去妻子的深情感动,但她想不出适当的词句安慰他。而当她这样坐着,和他四目衔接;此情此景……她似乎曾经历过,她困惑地想道。

“也许你的脑子受了震荡,暂时失去记忆,”他满怀希望地说,“这类事情我们在新闻和杂志上听过也读到过。”

“脑震荡?”

“是啊,恩慈,车祸,你记得车祸吗?”

“车祸?”

“你看,你连车祸都不记得。”希望重新在他沮丧的眼中升起。“但是你却回到这儿来。我们初次相遇,一见钟情的地方,恩慈,你出生、成长的地方。你脑子里一定对这些有印象,对不对?”

她赖得再纠正他对她的称呼了。“我来此并非出于我的刻意选择,娄先生,我之所以会在这,是……意外。”

“不要再叫我娄先生,如果你这个也忘了,我叫以初。”

“以初。很好听的名字。”

“我第一次告诉你时,恩慈,你也这么说。”他柔声道。

章筠又一声叹息。“好,再告诉我一些凌恩慈的事吧。”

她决定把他当作一名需要向心理医生倾吐心事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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