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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集-小说卷1-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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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说:“文鉴,要你妈晚上来吃饭,吃皮蛋,吃白片猪肉。”

“好,好,”就走了。

“记到要你娘来,我们等她哩。”我追出去告。

“好,好,”这小孩,跑得象一匹脱了笼头的小马,想必又拿钱到老瑞那里买蛐蛐笼去了。

文鉴妈来了,母亲想打牌,要向嫂去接几个客。

接大嫂,接刘干妈,接宋婶,接伍家婶子。我猜详,除了饿牌的刘干妈,其他的人都怕不能来。告母亲,“怕不能来吧。”

母亲说,“妹你为我想一想。”

“我想在过节还能出来打牌的,恐只有刘干妈一人。”

“那邀大姨的大妹来,说你要她来。”大妹是大姨的大女儿。

“好,要她来,周姊也要来,若你打一个,就够了。文鉴妈,是能打三天三夜不下桌子的,麻将到老鼠搬家,全都来,全都会。到家里时,同松弟柏弟打一铜子一墩也不辞。”

人来了,就摆常特意要大妹坐母亲上手,好放老人的张子。牌是打“一百二百叠叠翻”,我又坐大妹上手,当母亲作庄时,我“守醒”。就站到母亲同大妹身背后牵线,好让母亲尽得好牌吃。刘干妈知道只尽笑。

因为客多了,晚饭菜上加了腊肉同板鸭。大家吃雄黄酒,用雄黄末子放到酒里去。母亲很高兴,吃酒到四杯。文鉴娘扯文鉴的耳朵用雄黄在额上画了个“王”字,母亲笑,说是记到前几年还为大妹画王字,如今大妹就是大姑娘家了。大妹就笑请母亲再为画一次,我也要母亲为画一个小王字,大家笑得喘不过气来。母亲高兴得很,自己也在额上搽了三点子。刘干妈也搽,向嫂也搽。晚上因为留大妹在家里莫回去,又打牌,一直到二炮,文鉴母子同到刘干妈等才转家。打牌母亲赢我输,把母亲赢的全输去,还不够数的。今天是应当我输点钱,好让这些老人高兴点。

同到大妹一起睡。当睡时,母亲告我们明天可以晏起一点的,她已嘱咐向嫂买菜了。

大妹还是三月到过我们家中的。我们预备照料母亲上床以后才去睡,母亲不答应,说大妹是客。其实大妹到这里,比到自己家里还随便,客还要跑到厨房去自己炒菜,这客也真太不象客了。

五月初六日,晴。

天气特别好。老早我们就醒了,不即起,同在床上说话。

大妹说,“蔨tm嫂子,我想把我头上的这些毛剪了。我真讨厌它!”

我是不赞成。听说别处有好多人都剪了的,剪得很短,同男人一样。但我想,剪得很短总不大好看。

“大妹,你这头发多长多好,剪掉也可惜。”

“我就嫌它长。一天梳,要一点两点钟。睡时也讨厌。”

“我看头发是很美的东西,你瞧我母亲,她的头发多好!

我是愿意头发多点长点也办不到的。“

我又想起大姨头发也很好,三姨头发也很好,只四姨不成。

“我妈不愿意我剪,四姨说剪了很好看。”

“哈,四姨,四姨的头发不好,她就欢喜你剪头发!我还正想起这几个老人家,为什么四姨头发就特别坏的缘故!”

“她是因为玻”

当真我是不愿大妹把一头青幽幽的好发剪去的。作兴剪去以后又来悔。不过剪了方便得多也是真。

早上母亲昨夜教向嫂预备好了的小羊角粽子,还未起床向嫂就端到床边来。大妹是在家中床上过惯早了的,脸不洗,就吃了四五个。

在吃早饭时,大妹向母亲征询对于头发的意见。

“二姨,你瞧我剪了头发好不好?”

“那样返俗尼姑的样子。”

“四姨说是见到别人剪得很好呢。”

“你四姨,她是想把她自己的头发剪去的。”

“我也想到四姨怎么她的头发特别坏!一个人顶小,头发却顶差。妈,你的发似乎比大姨三姨都要好。”

“不,近来少多了。往年我们做姑娘时节,梳头都是搁在椅子背后搭转来作两节梳。让它披散就到脚后跟。”

“那剪去真是可惜。大妹的头发,就快拖脚了。若是象我样,剪了倒或者好点,别人也看不出是黄癞毛了罢。”我不过是说说而已,我是也不愿剪的。

“我都不赞成剪去。有头发是要好看点的。妹你看头发好,髻子又梳得好看,这人去吃酒,多注目!”

大妹就不说话了。大妹笑。

我知大妹总有一天仍然会剪去,那一把好头发,剪去真是很可惜。

吃饭的菜是肉片川汤加口蘑,和昨天未切完的腊肉。大妹是欢喜辣子的,故那一碗新辣子炒猪肝辣子就特多。又有茄子,是放在饭锅上蒸好后拌麻油酱醋葱姜冷吃的。

吃了饭,仍然接文鉴的娘同到刘干妈来打牌。因为是初六,知道宋婶同伍家婶子必定无事可做了,也接来。宋婶子先来,拿了一篮子自己用草灰包好的盐蛋。不一会,都到了。

客多我就不上场,大家都不依,结果是与大妹同财合伙输赢各一半,牌让大妹打,我去料理菜。

杀了一只大母鸡,又把昨天大妹来时送的那一对猪脚加卤汁煮好。午时用鸡汤下面,称了两斤切面,吃得一点也不剩。

打牌母亲又赢。今天是刘干妈坐在母亲的上手,更会灌张子了。母亲很不好意思,故意掉到伍婶下手去,又特意把赢来的钱同文鉴娘赌“第一张大”。

大妹说,“看不出二姨,还会许多赌钱方法!”

“这是我跟文鉴学来的,文鉴这小子,会赌一二十种不同的方法,将来必定要成赌棍子。”

文鉴的妈笑,大妹也大笑。实在大妹就是能干人,打牌会二十种以上。掷六颗骰子,大妹也能喊出许多名字来。文鉴的妈呢,则一到大姨家时同到小孩子们在一处,推牌九总是做庄家,且极会滚钱,母亲还不知道哪。

大妹故意装不懂,来同母亲照母亲同文鉴的妈方法赌大小,母亲可尽输,还说小孩子手兴好才赢。

下首刘干妈可忍不住了,“二姊,你被大丫头骗了。她才是个赌棍子哪。她骗你,调了牌的。”

大妹才把所赢的钱全退给母亲,母亲又推给大妹。母亲说,让大妹骗也不要紧的,因为大妹同媳妇合伙。

我说,“这是母亲故意要送我们小孩子几个节钱,又怕我们不好意思用手接,才作为不见到大妹换牌,让我们赢钱,不然怕不那么好容易罢。”

大家都笑说是的。

“既然这样说,就一五一十退我吧。”然而大妹却不再退了,明知退时母亲也不会当真就收回。

晚饭吃了大妹挣着要回去,大家就不打夜牌。客去后,母亲也很倦,很早就睡了。

在灯下来为四弟写信,就便把这几天的情形,告给四弟。

五月初七日,晴。

早八时起,告向嫂洗帐子,洗被,洗桌布。

为母亲念给四弟信。

母亲说,“加一笔,问他,说我的意思,为他讲媳妇,愿意不愿意,回一个信。”

“妈,是不是文鉴的妈同你老人家谈的那家?”

“不,我心里还有一个人。”

“你老人家莫说,让我猜一猜。”

我不消猜也知道是大妹。但是我先猜胡家的素小姊,次猜伍婶的侄小姊,又次猜杨三妹,末尾我装做无意猜到大妹身上来。

“是大妹。我看是好的。”

“我也说好,将来有帮手,我们两人可以欺服老太了。”

母亲说,等回信来再张扬,这时倒不必提及。

。d  。



1928老实人…在私塾


君,你能明白逃学是怎样一种趣味么?

说不能,那是你小时的学校办得太好了。但这也许是你不会玩。一个人不会玩他当然不必逃学。

我是在八岁上学以后,学会逃学起,一直到快从小学毕业,顶精于逃学,为那长辈所称为败家子的那种人,镇天到山上去玩的。

在新式的小学中,我们固然可以随便到操场去玩着各样我们高兴的游戏,但那铃,在监学手上,喊着闹着就比如监学自己大声喝吓,会扫我们玩耍的兴致。且一到讲堂,遇到不快意功课,那还要人受!听不快意的功课,坐到顶后排,或是近有柱子门枋边旁,不为老师目光所瞩的较幽僻地方,一面装做听讲,一面把书举起掩脸打着盹,把精神蓄养复元,回头到下课时好又去大闹,君,这是一个不算最坏的方法。照例学校有些课目应感谢那研究儿童教育的学者,编成的书又真能使我们很容易瞌睡,如象地理,历史,默经等。不过我们的教员,照例教这些功课的人,是把所有教音乐、图画的教员没有的严厉,占归为自己所有。又都象有天意这些人是选派下来继续旧日塾师的威风,特别凶。所有新定的处罚,也象特为这几门功课预备。不逃学,怎么办?在旧式塾中,逃学挨打,不逃也挨打。逃学必在发现以后才挨打,不逃学,则每天有一打以上机会使先生的戒尺敲到头上来。君,请你比较下,是逃好还是不逃好?并且学校以外有戏看,有澡洗,有鱼可以钓,有船可以划,若是不怕腿痛还可以到十里八里以外去赶场,有狗肉可以饱吃。君,你想想。在新式学校中,则逃学纵知道也不过记一次过,以一次空头的过,既可以免去上无聊功课的麻烦,又能得恣意娱乐的实惠,谁都高兴逃学!

到新的小学中去读书,拿来同在外游荡打比,倒还是逃学为合算点,说在私塾中能呆下去,真信不得!在私塾中这人不逃学,老实规矩的念书,日诵《幼学琼林》两页半,温习字课十六个生字,写影本两张,这人是有病,不能玩,才如此让先生折磨。若这人又并无病,那就是呆子。呆子固不必天生,父亲先生也可以用一些谎话,去注入到小孩脑中,使他在应当玩的年龄,便日思成圣成贤,这人虽身无疾病,全身的血却已中毒了。虽有坏的先生坏的父母因为想儿子成病态的社会上名人,不惜用威迫利诱治他的儿子,这儿子,还能心野不服管束,想方设法离开这势力,顾自走到外边去浪荡,这小孩的心,当是顶健全的心!一个十三岁以内的人,能到各处想方设法玩他所欢喜的玩,对于人生知识全不措意,只知发展自己的天真,对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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