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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短篇小说集(国外篇)-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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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也是在那儿看到的吗?”

“噢,不是,”哈罗德说,他被搞糊涂了。“我的梦就是在眼皮前看到的,就像在银幕上,就那么出现了,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就像现在,”他闭上眼睛。“我能看到一些闪闪发光的王冠来来去去,就在这棵大柳树的枝条间。”

艾格尼丝冷冷地不再说话。

“你会没事儿的,”哈罗德语气轻松地说,努力想让她振作起来。

“每天,你只用像我教你的那样,想像不同的东西。”

艾格尼丝不再继续讨论此事。哈罗德上班后,她突然开始大量地阅读,阅读让她的脑子里充满了图像。她被一种强烈无比的突发兴奋所控制,急切地读小说、妇女杂志、报纸、甚至还有菜谱中的趣事;她阅读旅游小册子、家用设备宣传单、西尔斯罗巴克公司的商品目录、肥皂盒上的说明、唱片封套后面的简介——任何东西,只要能让她不用面对自己头脑中日渐扩大的空洞,哈罗德让她如此痛苦地意识到了空洞的存在。但是她一从手边的印刷品上抬起眼,一个保护性的世界就似乎破灭了。

艾格尼丝开始对包围着她的物件的独立不变的现实存在感到沮丧。怀着一种又妒又怕的心理,她惊骇地,几乎也是无助地盯着那张东方小地垫、紫蓝色壁纸、壁炉台上那个中国花瓶上的镏金龙、她所坐的有蓝金两色团花图样的布艺沙发等。她觉得自己被这些物件所逼迫、所窒息,不知怎么地,它们巨大的实体对她自己短暂生命的最深入、最隐密的根系形成了威胁。她知道得太清楚了,哈罗德是不会容忍这种因为桌椅而引起的无端大惊小怪的,如果他不喜欢眼前的场景,如果让他厌烦,他会改变它,以合乎自己的喜好。艾格尼丝悲伤地想到,如果在某种愉快的幻觉中看到有条章鱼在地板上向她滑来——它的身上有着紫橙两色的涡轮状图案——她会为之兴奋的。任何东西都行,只要能证明她的形体想像力并未不可挽回地失去的东西,证明她的眼睛不仅仅是打开的照像机镜头,只能单纯记录周围现象而已。“一朵玫瑰,”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在声音空洞地重复说着,就像在唱一首葬礼挽歌。“是一朵玫瑰是一朵玫瑰……”

一天上午,当艾格尼丝在读一本小说时,她突然惊恐地发现她的眼睛扫过了五页,然而一个字也没读进去。她再试,但那些字母分开了,像来意不善的小黑蛇一样,在纸上纠缠扭动着,说一种嘶嘶作响、不可译出的黑话。从那时起,艾格尼丝开始每天下午固定去附近那家电影院看电影,就算以前已经看过那部片子好几遍也没关系;形形色色人物的万花筒之景在她眼前变幻着,让她平静下来,一阵阵进入一种恍惚状态;那些声音说着某种抚慰人心的、不可理解的隐语,消除了她头脑中的那种死寂。最后,在好话说尽的情况下,艾格尼丝说服哈罗德以分期付款方式买了台电视,那比看电影强多了:她可以在漫长的下午里边喝雪利酒边看电视。到后来,每天晚上艾格尼丝迎接哈罗德到家时,她带着一种恶意的满足感发现在她注视之下,他的脸庞模糊了,她可以随心所欲改变他的模样。她有时赋予他一副鲜绿色的面色,有时是淡紫色;有时长一个希腊式鼻子,有时是一个鹰嘴。

“可是我喜欢喝雪利酒,”当她下午独自喝酒一事就算在哈罗德宽容的眼里也变得过分,他求她少喝一点时,艾格尼丝倔强地对哈罗德说,“它能让我放松。”

然而,雪利酒也没能让艾格尼丝足够放松,以便能入睡。残酷的清醒啊,造成幻景的雪利酒薄雾消散了,她会直直躺在那儿,把手指在被单下绞得像是绷紧的爪子,而哈罗德早就平静均匀地呼吸着,已进入某种稀有的精彩探险中。一夜接一夜,艾格尼丝万分清醒地躺着,心里充满了冰冷的、愈演愈烈的恐慌感。更糟糕的是,她不再感到疲劳。她最终猛然酸楚地醒悟了:那种由将每夜与前一夜及后一夜分隔开的黑暗所构成,能使人遗忘、精神振奋的睡眠帷幕在她艾格尼丝这里是永永远远、不可挽回地被拉起了。她看到了一种无法忍受的前景:无法入睡、失去想像的白天黑夜在她的前方连续不断地展开,她的头脑注定是纯然一片空虚,没有一个属于它的形象,以挡住那些洋洋得意、横冲直撞的桌椅欲置她于死地的攻击。艾格尼丝嫌恶地想到,她有可能活上一百岁:她家族的女人全都长寿。

马库斯医生——希金斯夫妇的家庭医生——在艾格尼丝说她睡不着觉时,试图以他那活泼愉快的语气让她别担心:“只是有点儿精神紧张,没什么大不了的。夜里吃一粒这种胶囊,过段时间再看睡得怎么样。”

过了两天,那是九月最末的一个星期五,哈罗德下班回家后(在回家的一个小时车程中,他一直合着眼假装睡觉,而实际上,他在乘一艘有樱桃色船帆的独桅船航行于一条光辉灿烂的河流上,在全部以各种颜色玻璃制造的摩尔式塔楼的阴影下,白象赫然以其巨大身躯在清澈的水面上漫步),发现艾格尼丝躺在起居室里的沙发上,穿着她最喜欢的公主样式的翠绿色塔夫绸晚礼服,苍白美丽,像一朵盛开的百合花,眼睛闭着,她脚边的地毯上有一个空药盒和一个倾倒的玻璃水杯。她平静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胜利微笑,好像在某个凡人不可到达的遥远国度,终于,她与她早期梦中那个披红色斗蓬的黑发王子跳起了华尔兹舞。


。。!



(德国)库森别格尔 :轻蔑的一瞥

 生

电话铃响了,警察局长拿起听筒——“喂!” 
  
“我是克尔齐警长。刚才有一位过路人轻蔑地瞧我。” 
  
“或许你弄错了吧,”警察局长要他考虑一下,“几乎每个碰上警察的人都感到心虚,不敢正视。这看起来就像是轻蔑。” 
  
“不,”警长说,“不是这么回事。他轻蔑地打量我,从制服、帽一直到皮靴。” 
  
“你为什么没有把他抓起来?” 
  
“当时我愣住了。在我想到这是侮辱的时候,那人已经不见了。” 
  
“你还认得出他来吗?” 
  
“肯定,他蓄的是红胡子。”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相当难受。” 
  
“坚持一下,我叫人来换班。” 
  
警察局长打开了话筒。他派出一辆救护车到克尔齐那个区去,同时命令把所有蓄红胡子的公民抓起来。配备有无线电话器的巡警队接到命令的时候,正在值勤。两个人正在试验哪一辆车跑得快,另外两个人在酒馆里庆贺店主的生日,三个人帮着一个同事搬家,其余的人在街上买东西。但一听到事情的经过,他们就急忙驱车直奔市中心区。他们封锁了一条又一条街道,逐户搜查。他们跑进商店、饭馆、住宅,凡找到一个红胡子,就把他拖走。到处交通停顿。警报的鸣叫声使居民惊惶不安,谣言风传:这次搜捕的目标是一个大杀人犯。围捕刚开始了几小时,虏获可观:五十八个红胡子给带到警察总局来了。克尔齐警长,由两名护理人员搀扶着,在这批嫌疑犯面前省视而过,但他却没有指认出作案人。警察局长归因于克尔齐的健康状况,命令审讯拘留犯。他说:“就算他们在这件案子里清白无辜,他们肯定也犯过别的错误,审讯总是会有收获的。” 
  
对,审讯诚然会有收获,特别是在这个城市里,但不要以为受审的人受到了虐待;还不至于到如此粗暴的地步,所采用的方法是比较微妙的。长期以来,秘密警察不声不响地讯问了每个公民的亲属和仇人,从而建立了一套卡片,从这里面可以查到他特别憎恶什么:风钻的嘎嘎声,刺目的强光,石碳酸气味,北欧民歌,剥皮老鼠的样子,狗叫,等等。如果运用得彻底,这些办法大多可以奏效:它能从受审者嘴巴里逼出供词来,有真有假,视情况而定,而警察总是高兴的;这五十八个人现在所面临的就是这类办法。

真正“犯罪”的那个人早已回到了他的寓所;警察按他的门铃的时候,他没有听见,因为他正往浴盆里放水。洗澡水准备好了之后,他倒是听见门铃声了,但那是邮递员送来一份电报。消息是可喜的,有人给他在国外准备了一个好职位,——不过,条件是:他得立即启程。 
  
“好,”这人说,“好,现在要做两件事:胡子要剃掉,因为我讨厌它了,要弄到一份护照,因为我没有。” 
  
他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重又穿好衣服。为了庆贺这个大喜日子,他选了一条特别漂亮的领带系上。他打电话询问几点钟能指望搭上一架飞机。他离开寓所,跨过几条恢复了宁静的街道,走进一间理发店。这件事办完后,他到警察总局去,因为他知道只有在那里才能在很短时间内领到一份护照。说到这里,得补充一点:这个人事实上是轻蔑地瞧过那个警察的,原因是克尔齐的样子极像他的表兄艾贡。对这个不中用而且欠着他钱的表兄,这人感到轻蔑,这种感情在他见到克尔齐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倾注于目光中了。所以,克尔齐的观察是正确的,他的报告是无可指摘的。事有凑巧,这人走进警察局的时候,又碰上那位使他想起他表兄艾贡的警察了。但这一次,为了不得罪对方,他把目光迅速移开了。而且,那可怜的人显然健康状况不佳,两个护理人员正陪着他走向一辆救护车。申请护照的事并不如这人想像的那么简单。他身边带有一些证明文件,也出示了电报,这都无济于事,他申请出国的计划,匆促得没有分寸,吓坏了经管护照的警官。 
  
“一份护照是一份重要文件,”他解释说,“办这么一份证明文件是需要时间的。” 
  
这人点点头。 
  
“按规章制度可能是这样。但每种规章制度都有例外。” 
  
“这种情况我决定不了,”警官说。 
  
“只有警察局长才能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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