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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太阳-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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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队长亲自主持检查诊断,认为他是由于神经过度刺激,引起血管收缩,从而心脏供血不足,还不是由于冠状动脉硬化引起的心绞痛。从病情来看,不算太严重,但也必须防止恶化。在这种时候,最忌激动、烦恼,队长深知老首长的脾气,于是他就依顺了他的第一条:留在这里不动;不过坚持第二条:必须严格服从护理,安心静养。秦震点头同意了这个决定,因为他需要睡眠,队长还没走,他就闭上两眼,昏昏沉沉睡着了。这一觉整整地睡了一天一夜,等他醒转过来以后,他立刻发觉他所接受的那条规定给自己套上了不易摆脱的枷锁,他有点后悔了。过惯了紧张生活的人,一旦让他闲下来,他会连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按照秦震的哲理:“人忙忙不出病,人闲才闲出病。”秦震所以坚持住师医疗队,实际上是因为这儿离他的住处近,只要设法回到住处,他就可以铺上摊子、摆开战场,那么他的病也就好了。 

秦震自我感觉良好。 

可是,想下地走走,不准。 

想找本书看看,还是不准。 

严素对他看管得很紧,有一次发现他在小本上记什么,就劈手夺走了。不论他怎样说服,甚至央告,严素毫不让步,她牙齿轻轻咬住下唇,也不说话,只是摇头。他只好乖乖躺在床上,叹了口气: 

“唉!我算个什么病人呢?我住了托儿所了,又赶上你这么个铁面无私的阿姨!” 

说得严素也噗哧笑了,不过,她严守队长的吩咐,尽心看护,决不妥协。不过,看起来,司令员也已“乐天知命”,就那么静静地躺着了。 

其实,他心里在翻滚沸腾,那天夜访汉江桥,触景生情,血泪斑斑的往事一起涌上心头。于是一种思想,像一朵小小乌云,在他心里慢慢膨胀扩大,遮着生命的阳光,变成沉沉的重压,他要倾吐,他再也按捺不住…… 

严素自有严素的柔情,她在他床头桌上,插了一瓶红的和白的蔷薇,这两种颜色配在一起,十分鲜艳悦目,何况花还吐出甜蜜的芳香呢? 

但,正是这种香味,惹恼了秦震。 

他伸手把花瓶推远些,不行,还是香。他就翻过身用脊背对着花,谁知芳香又跟着弥漫过来。 

他一赌气坐起身。 

突然,窗玻璃上传来了丁的雨声…… 

春意恼人,春雨连绵啊! 

他看看屋中没人,就悄悄起来,穿起军衣。 

去推推门,门虚掩着。 

他把门拉开,伸出头看看没人,他就敏捷地冒雨走去。 

他已经走了老远一段路,警卫员小陈突然急急追来,一把抓住他。 

他用力一甩,甩掉小陈,绷住脸说: 

“小陈!有紧急任务……” 

小陈知道他怕严医生,就说: 

“严医生跟我要人怎么办?” 

秦震急得直跺脚: 

“小陈!小陈!……你就说、你就说……”他讨好地笑了一下,拉住小陈:“走,跟我一道走……严医生要问,你就说你不知道,不就完了吗!”小陈执拗不过,只好一面嘟嘟囔囔,一面跟他冒雨走去。 

一回到寓所,他就打电话给作战科要电报。 

小陈硬是不肯,逼着他躺上床去。 

他刚躺下,又要坐起。 

正在这时,他听到门外走廊地板上一路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门“蓬”地一声推开,门口站着严素,她面孔煞白,胸脯一起一伏,气吁喘喘,两条眉毛倒竖起来,一脸怒色: 

“没见过你这样不听话的病人!” 

秦震一时哭笑不得,只好怯怯地缩到雪白的羽绒被子里去。 

严素细心地发现秦震还没来得及换湿衣服,心就软了。 

她背过身去,让他换上衣服。可是她自己头发还湿淋淋掉水珠,她也没管,只叹了一口气,坐在床边上,把听诊器放在他胸口上,仔细听了一阵,才缓了一口气说: 

“你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可是在医院里你就是我的病人。我连一个病人都看不住,我还算什么医生……” 

说着,她低垂脖颈,肩头一耸,哭了出来。 

女同志的眼泪是秦震最怕的了,他不知怎样是好。 

幸好这时,陈文洪、梁曙光破门而入,打开僵局,梁曙光首先笑呵呵地说: 

“这不是,我说准在这里!……” 

严素气呼呼地站起来,一扭腰,背过身去。 

陈文洪连忙劝说: 

“老首长这脾气,我们都知道,住院十回有九回溜号!” 

秦震从枕头上看看大家,半晌没有做声。 

他是心潮起伏呀!他是心潮起伏呀!…… 

然后,他缓缓说: 

“严医生,原谅我吧!我请求你把我这屋里摆设个病房行不行呢?小陈,开车去,帮严医生把什么什么、医疗用的东西都搬来。黄参谋,你也去跟队长求个情,要惩罚就惩罚我,严医生尽到了责任。” 

“哼,病人都跑了,还尽到责任呢!” 

这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严素就带上小陈走了。 

秦震从枕头上向梁曙光和陈文洪吐了吐舌头,羞惭地笑了一下。 

雨悄悄不停地下着,窗玻璃上遮了一层濛濛雨雾。风吹时,有些大雨珠就像透明的蜂蜜一样悬挂在那儿簌簌颤动。 

秦震艰苦地思虑着。 

屋里三个人谁也没出声。 

一片沉寂,万种心情。 

最终还是秦震望望站在床两边的陈文洪、梁曙光说: 

“我知道,你们这几天心里都压着块石头,都很不好受……” 

他紧皱眉峰,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不舒服。 

“我想劝说几句——唉!语言这个东西有时是那样软弱无力啊!……” 

陈文洪的脸绷得很紧,梁曙光却露出了激情的颤悸,但都不约而同地从两旁抓住秦震的手,他们觉得秦震两手冰凉,他们脸上一刹那间出现了疑惧神色。 

秦震泰然一笑: 

“没得关系……这几天,你们和我都用紧张的工作压制自己,可是,火……火是压不住的。文洪!给我垫两个枕头,靠一靠,好受一些。” 

靠了枕垫,扶他坐起,他脸上微微泛出红晕,他开始了缓慢而清晰的陈述。他像下定决心,也许,他经过深思熟虑,他觉得只有把他那一段不平凡的经历告诉他们,才能是对他们精神上的支持与援助。他看了看陈文洪,又看了看梁曙光: 

“命运,命运是什么?你可不能不承认这一点,说是什么唯心论哲学。我看没有命运就没有人生的经历,没有它,就没有世界、没有历史。”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说下去: 

“这几十年,我常常想父亲说过的那句话——那是我在汀泗桥之战左膀负伤后。到了武汉见到父亲,父亲很心疼,也很高兴,他跟我说:‘好啊!你把血滴在中国这片土地上,你的生命就扎根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我们革命人的命运就是如此呀!命运,这说的不是命运吗?……’” 

“梁曙光,你想念母亲,陈文洪,你想念爱人——就是这么回事,通过这条线,把我们每个人的命运和祖国的命运结合在一起了,就像长江、黄河和这大地结合在一起一样……”他微微喘息了一下。“历史是无情的,已经发生的事,永远也不能磨灭了,历史也是多情的,不可磨灭的记忆会鼓起人的信念。就拿武汉这个地方来说吧!一次是历史把我们推出去,一次是我们把历史推进来……” 

梁曙光明白,他所说的第一次是指陈独秀违背了历史,历史就抛弃了我们。 

“……那天晚上,我看见我们的战士露宿街头,作为统帅,于心何忍!谁是只管付出不要索取的人?就是我们共产主义的战士。我们不是神仙,不是豪杰,是人。人民才是造物者呀!神的创世纪早已过去,人的创世纪已经来临。几千年拦截堵击、荼毒杀戮,任凭哪个帝王将相,也抗拒不了这个真理啊!” 

他停顿了一下,像在整理头脑里一个思路: 

“我父亲跟我说了那句话以后,没过多少时日啊,革命风云突变,北伐志士的血迹未干,屠夫的利剑已经举起。父亲和母亲都是老同盟会员,都是国民党中央委员,当然是国民党左派啰!可是,这个被蒋介石、汪精卫之流口口声声尊为‘党国元老’的人,在大革命失败那一阵白色恐怖刚刚到来的时候,他……他血洒武汉街……头……” 

陈文洪、梁曙光跟随秦震一二十年,从来没听他讲过这些。 

秦震有点气喘。他们劝阻他不要再讲下去,可是他们又多希望他讲下去。 

——是的,一幕历史的怪影出现在眼前。 

蒋介石在上海屠杀武装起义工农的消息传到武汉。 

父亲气愤得胡子角都翘起来,倒背着两手在厅堂里走来走去,脸色苍白。他说: 

“马克思说得多好,梯也尔,大拇指一样的小人物,血洗了巴黎公社。没想到,我秦宙亲眼看到,中国的梯也尔,蒋介石是一个,汪精卫是一个,让这些人掌握权柄,国无宁日啊!” 

父亲严峻而锐利的眼光穿过高山大崖,看透一切。 

有那么一天下午,国民党中央开会。父亲严厉质问蒋汪郑州会议内容,要求汪精卫一字不留,公之于众,汪精卫皮笑肉不笑地说: 

“精卫跟随国父……” 

父亲从来把邹容引为知己,他一直把《革命军》一书保存身边。他一听汪精卫还在假借中山先生之名,实在怒不可遏,大声喝断: 

“耻辱,背叛,有人要做娼妓,有人出卖灵魂!” 

汪精卫白净的面皮有点发红,但还是皮笑肉不笑地诡辩: 

“精卫一向遵循遗训,不敢稍有逾越……” 

父亲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手戟口诛: 

“我问你几时动手?联俄联共是中山先生国策,谁也不能破坏……” 

全场鸦雀无声,目瞪口呆。 

父亲奋臂急呼: 

“有血气的人站起来!你要动手,就从我这儿开始吧!” 

汪精卫狡谲地装出一副可怜相,嗫嗫嚅嚅地说: 

“革命人人有责,不能意气用事……” 

“我意气用事?我今天不说,明天武汉街头就将陈尸百万……” 

父亲拂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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