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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太阳-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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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呆呆坐在木椅上,两眼凝注前方。 

她想动一下,可是一点动弹不得。 

她想哼一下,可是发不出声音。 

干枯的树影在玻璃窗上慢慢移动,如此的寂寞、凄凉。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她突然站起来,喃喃自语: 

“我不信……这是不可能的……我不信。” 

那声音是可伯的。她是母亲,她永远对自己女儿怀着痴情,她坚信有一天会见到女儿,抱住女儿,吻遍女儿,把人间至真至大的柔情给予女儿,连同自己生命,完完全全给予女儿。 

多少年来她就凭这痴情的信念支持着自己。 

她跟秦震的谈话中,曾偶然流露出对女儿深深的歉疚。她并不懊悔,但她觉得自己给予女儿的太少了。可是,这种母爱的流露,往往没有得到丈夫的注意,她也不再多说。因为她知道父亲对女儿爱得真挚,爱得深沉,她不愿因此引起他的痛苦。何况在频繁战争中,分别日久,见面时短,她怎能让丈夫带着凄楚去作战,如果是那样,她将无以为生。于是,在多少个不眠之夜,她独自承受着悲苦的悬念。只有母性,伟大的母性,才能这样长期地、默默地作出自我牺牲。而现在,突然之间,仿佛灵魂中的一座宫殿坍塌、崩裂、粉碎……这时,她像溺水者紧紧抓住一根芦苇——她知道那是无望的,但,她不甘心让希望就此幻灭。她又开了台灯,紧紧抓住信纸。灯光一下照亮了她,她苍白的脸颊泛出桔红——她在发烧啊!……她两眼急灼灼地,想从字里行间再寻求到一点点什么,哪怕就一点点……但她得到的是更大的失落,更大的悲痛。 

r%真!现在由严素医生把一个小女孩送给你,圆圆是烈士的孤儿,无倚无靠,孤苦伶仃。我们一定要抚慰她创痛之心,将她抚育成人。圆圆很聪慧,这小生命也许会给你带来一点安慰,一份激励。真!只要你想一想:普天之下,还有多少父母失去儿女,多少孤儿没了父母,你就不会停留在我们一人、一家的沉痛中了。真!你要坚强起来,这是我唯一的希望,也是我对你的信任。r% 

她念着信里的话,她看到秦震期待的眼光。 

“哦!他们在哪里?严医生、圆圆在哪里?” 

她问过公务员,公务员告诉她,她们刚刚下火车,正在餐厅吃饭。 

她宁静地转过身,两眼茫茫停留在一幅大海惊涛的油画上。你看那海,蓝色、白色,在旋转、在飞扬,那浪涛击碎在礁岩上,激起千堆飞雪,万朵白云。是的,她就置身在这旋转飞扬的大海里。 

她不知不觉牙齿已经咬得嘴唇发白。 

不知为什么,她又把台灯关闭了。 

暮色通过玻璃窗浸透全屋,深蓝、淡紫、灰黑。窗外白刷刷的白杨树枝上还挂着几片凄零的黄叶。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她的心随着那黄叶的战颤而战颤、钟声的沉落而沉落。草丛里透露出一只蟋蟀奄奄一息的哀鸣,好像在说:冬天来了!……我将死了! 

这是什么意思? 

冬天,不,我们正处于春天。十月一日是我们伟大时代的真正的春天,可是她死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多可怜呀!我的孩子……当丁真吾意识到一点希望也没有了的时候,她看见了真真。真真站在面前,好像就要张开口叫妈妈了。丁真吾痛哭了,她穿过朦胧的黑暗,走向壁炉前那个大黑沙发,她在沙发的一角坐下来,她一任眼泪漫流,陷入沉思。 

思索是超光速、超音速的,她一下想了女儿的一生,女儿的一生也就是母亲的一生,不论距离多远、时间多久,母亲和女儿的生命总是紧紧胶合在一起的。 

在北伐征途中,丁真吾牵着真真的手走,走累了,就把她背在背上走,她就在妈妈脊背上睡眠。小真真是聪慧可爱的孩子,在大人的革命生涯中,她养成了特殊的性格。她不懂得撒娇,不愿意啼哭,她像一个小大人一样关心母亲。有时由于工作紧张,回家太晚,真真就安安静静坐在小竹椅上等妈妈。孩子爱这把小竹椅,它像黄玛瑙一样有光泽,除了这把小竹椅她什么玩具也没有。丁真吾带着负疚的心情踏进门来,还没开口,就听见孩子说:“妈妈!我不饿,你累了,你先歇一会儿!”多少次,妈妈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流下眼泪:“小真!小真!妈妈对不起你!”真真含住一根小指头,瞪着乌黑的眼睛说:“妈妈有工作,我知道,妈妈有工作。”丁真吾哭得更厉害了。因为她确实觉得给予孩子的太少了。正是这种相依为命的生活,使得女儿更热烈地希望温暖,祈求幸福,不过,真真从来没有提出过孩子的奢望。小女孩是爱娇的,妈妈偶然带回几张红纸绿纸,她就用小手拿着剪刀,剪呀,剪呀,不知她剪的是什么。可能是她梦中的天堂吧?而当母亲回来时,常常发现她趴在桌上睡熟了。当然,生活的匮乏并不等于幸福的淡薄,母亲的血汁滋养着美丽的花,大家都说:“小真真可爱。”“小真真漂亮。”那时,母亲的心灵里便充满了幸福。 

现在看来,小真真的童年时代也是父母的黄金时代。不,他们一家人的黄金时代,应该是在延安重聚时,小真对父亲的爱好像是在那时觉醒的。哎,不,黄金时代还应该说是大革命的时候。是的,那时,秦震,真吾与父母相聚,有了一个美满的家。小真爱祖父和祖母超过爱父亲、母亲。因为秦震、真吾奔波劳碌,日夜不息,有时十天半月不见人影。祖父秦宙,祖母陈雪飞屡遭坎坷,历尽沧桑,两位老人把全部爱倾注在小孙女身上。小真真成为抚慰老人的一股爱的小溪,小溪发出明亮的波光,丁冬的响声,成为引起这个家庭欢笑的源泉。可是,这美好的时光多么短暂呀!眼看白色恐怖来临,风起了,雨落了,秦宙、陈雪飞先后被暗杀身亡。在祖母的追悼会上,小真真小脸发白发青,瞪着两颗大眼睛,捏紧小拳头说: 

“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形势急转直下。 

那时真真还小呢,就和父母分手了,寄养在前辈友人白老先生家里。小真真从此改名白洁,成为白老爷爷钟爱的孙女。从那时,骨肉分离,漫漫十载呀!…… 

周副主席很关心白洁的成长,革命的骨肉要有革命的灵魂啊!一方面考虑白老先生的处境,一方面有利于日后在白老先生掩护下进行地下工作,一九三七年,她被送到延安求学。这事是严格保密的。在这种情况下当然不能公开他们父女母女的关系,只能避开人眼目暗暗相会。真吾见到女儿长大了,开始她简直不认得她了,当她从她脸上找到那颗小红痣,她一把抱住她,泪如雨下。倒是女儿说:“妈妈,你不应该哭,你应该笑,你看,我高兴,我多高兴……”整整十年,真真长大了,她甩动乌黑发亮的短发,穿着不合身的、肥大的灰市军衣,但她全身上下洋溢着美丽的青春的光辉。母亲破涕为笑,父亲破涕为笑。延安,那是充满甜蜜与欢欣的地方。真真常常在夜晚溜到妈妈身边。妈妈跟女儿合睡在一个床铺上,通宵不眠,喁喁倾谈。那是缠绵而愉悦的时光,夏季土窑里发出泥土气息,冬季炭盆上散发着温暖。这一切,都比花朵、蝴蝶还美呀……真真的头发长长了,她学当时延安女孩子中流行的样式,梳起乌黑发亮的两根长辫子。她那纤细的腰肢,白嫩的面容,水灵灵的眼睛,母亲看着看着也爱得抱起她,亲吻她,连连说:“真真,你真美……你长大了!”是的,她好像一株小玫瑰花,沐浴着金色的阳光,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吸收着滋润的水分,在微风中轻轻摇摆。如果说丁真吾的母爱在婴儿呱呱坠地时已经开始,秦震的父爱在延安重聚时也强烈滋长起来。因为他以教育科副科长的身份,与白洁频繁地接触,几乎每天无数次在操场上、讲堂上相见。尽管在人眼面前只能相视而笑,但在个别谈话时,他说得很深、很广,谈人生、谈理想。秦震好像要补偿长期睽隔而产生的歉疚,他把他的全副心血灌注在她心田上。他深为女儿的悟性聪颖而高兴,常常急匆匆回到自己的窑洞,向丁真吾夸奖女儿。丁真吾艳羡他、嫉妒他,同时也从中得到绝大的安慰。真真也会在夜晚突然跑到父母面前撒娇,但在她的灵魂深处,已经升腾起一个庄严的意志和信念,她拥有了伟大的共产主义理想。 

就在这时候,白洁和陈文洪相爱了。 

为此,父母有过万种柔肠,千般忧虑。他们知道她终究要回到国统区去,秦震坚决要切断这种恋爱关系,他不愿女儿将来忍受爱情的痛苦;丁真吾却为女儿争辩,因为对妈妈来说,女儿做的事都是对的,不愿让她再受一丝委屈。让她回去,带着充实的爱情回去。为这事,秦震和丁真吾争吵过。 

当白洁被调往特别训练班时,他极力说服女儿,而且想亲手斩断他们的关系。但是此刻他发现,陈文洪不但闯进了女儿的生活,也闯进了自己的生活了。古人说严父慈母,其实父爱何尝不震颤人心?秦震终于心软了。他想:他们的命运由他们自己去安排吧!未来属于他们,我何必患得患失,斤斤计较?这想法立刻得到丁真吾的支持,白洁和陈文洪又见面了。那天,秦震高兴地搓着两手,告诉丁真吾说:“两人谈得很好……”丁真吾斜了秦震一眼说:“我们当时喊:打倒封建,争取女权,现在难道说我们倒干涉起恋爱自由了?”秦震哈哈大笑,戏谑地说:“你把我当作封建专制的泥胎塑像了,好,你骂吧,骂个痛快……”秦震和丁真吾都感到快乐,因为获得了一种深刻的幸福才有的快乐。尽管从此白洁、陈文洪走上了一条漫长漫长的生离死别的道路,但那终究是充满希望的道路啊!连秦震和丁真吾的个人生活都由于有了这种希望而变得充实起来了。他们身单影只,孤苦两人,但一想到将来,将来,就有几分兴奋。将来是什么?陈文洪和白洁的团聚之日也就是他们做父母的幸福实现之时。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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