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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骨师之女-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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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了鼓掌大笑,非常喜欢她编的这个故事。前一天,她曾告诉我说她盯着一颗倒霉的扫把星从天空划落,掉到她嘴里,烧坏了她的脸。再前一天,她说她吃了火辣辣的东西,以为是一道辣味的湖南菜,其实是烧菜用的火炭。

没有故事了,宝姨告诉我,手势打得飞快。马上就是早饭时间了,我们得趁吃饭之前,空腹去拜神。她从柜子上把纸片拿起来,折成两半,塞进鞋子的夹层里。我们穿上冬天的棉衣,来到寒冷的走廊上。空气中有别的厢房里传出来碳火的气味。我看到老厨子在奋力转动辘轳从井里打水,听到一个房客大声叫骂她的懒媳妇。我从母亲和妹妹高灵的门外经过,他们两个还没起床。我们匆匆经过一个朝南的小房间,去往我们的祠堂。宝姨在门口瞪了我一眼,警告我要举止庄重。脱掉鞋子。我单穿着长袜踩在冰冷的灰色砖地上。立刻双脚感到刺骨的寒冷,一直到腿,乃至全身,寒气仿佛从鼻间上滴落下来。我不禁瑟瑟发抖。

宝姨点燃几柱香。她吹了几口气,烟雾缓缓升起。烟气越来越浓,夹杂着我们呼出的气息,我们的供品香烛,还有薄薄的晨雾,我总以为那雾气是鬼魂的形体,他们企图将我一把拽到阴曹地府,同他们的一起在阴间飘游。宝姨曾告诉我说,人死后身子就会变冷。那天早晨我觉得冰冻彻骨,心里很是害怕。

“好冷啊,”我呜咽着,泪水涌了上来。

宝姨坐到凳子上,把我抱在腿上。别哭,小狗儿,她轻轻斥责,不然眼泪会冻成冰柱,会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她飞快地揉捏着我的脚丫子,就像揉包饺子的面团。好点了吗?现在怎么样?觉得好点了吗?

我渐渐不再哭泣,宝姨又点上更多的香。她走回到门口,拿起一只鞋。一切仿佛历历在目——灰蓝的布鞋面,滚着黑边,上面还多绣了一片叶子,遮挡一个破洞。我还以为她要把鞋子也当供品烧给祖先呢。不料她却从鞋子的夹层里取出一张纸,正是刚才她拿给我看的那张纸。她向我点头示意,用手语告诉我说:这是我的姓,所有的接骨大夫都姓这个姓。她重又把纸片放到我面前,说道,永远不要忘记这个姓氏。随后,她小心翼翼地将纸片摆到供桌上。我们行礼,起身,再次行礼,起身。每次一抬头,我就看到那个姓氏。那个姓是——

为什么现在我却看不到了?我念完了百家姓,却没有一个能勾起我的回忆。那个姓氏很不寻常吗?难道是因为我把这秘密藏得太久,竟不知不觉中将它失落了?也许,所有那些我心爱的东西,也都是这么丢失了——我离家去育婴堂上学时高灵送我的外衣,那条我第二任老公说我穿起来像个电影明星的裙子,如意穿不下的第一件婴儿服。每一次,当我爱什么东西爱到心疼,我就把它收藏到放宝贝的箱子里。这些东西我收藏得那么久,几乎遗忘了我曾经拥有它们。

今天早上,我记起了我的百宝箱,想把如意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收藏起来。那是一串产自夏威夷的黑珍珠,美得不可思议。我打开箱盖,成群的蛾子扑面而来,里面还有大片的蠹虫。我的宝贝变成了纠结成团的网子,上面一个连一个全是破洞。那些刺绣的花朵,光艳的色彩,全都消失不见了。我毕生的珍藏全都付诸流水,最糟糕的是,宝姨的姓氏也不见了。

宝姨,我们到底姓什么?我一直想找回这个姓氏。快来帮帮我吧。我已不再是个小孩,不再害怕鬼了魂。你还生我的气吗?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茹灵,你的女儿。

..



第一章

/小。说+
八年以来,每年八月12日起,露丝?杨就开始失声,说不出话来。

这种情况第一次出现的时候,露丝刚搬到旧金山亚特的公寓里。接连几天,露丝只能像个沸腾的茶壶一样发出嘶嘶的声音。她觉得那一定是什么病毒引起的,或者是对房里的某种霉菌过敏。

她第二次失声的时候,正是他们同居一周年的纪念日,亚特开玩笑说,她这喉咙的毛病一定是心理作用作祟。露丝也疑心是这么回事。小的时候,她有一次摔伤了胳膊,也有段时间失声说不出话。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们同居两周年庆的时候,她和亚特到大提顿国家公园观星。据公园的一本宣传册上说,“每年八月12日左右是八月流星雨的高潮时期,每个小时都会有成百上千的流星划过天空。实际上它们是穿透大气层的陨石,一边下坠,一边燃烧发光。”露丝和亚特躺在天鹅绒般幽黑的夜色里,欣赏这流星的奇景。她并非真的相信自己的喉炎是因为厄运来袭,也不觉得自己不能说话跟流星雨之间有什么关联。但是打从童年,妈妈就常跟她说,流星是“鬼形所化”,看到流星会倒大霉。要是你看到流星,那就是说有个鬼想跟你说话。在她妈妈看来,一切都跟鬼魂扯得上关系:打碎了碗,狗叫个不停,电话接起来没有声音,或者听筒里传来沉重的呼吸声,都是鬼魂作祟。

第三年的八月,露丝决定不再被动地等待失声发作,而是事先跟朋友和客户解释说,她计划进行为期一周的沉默冥修。“我每年进行一次这种静修仪式,”她说,“为了对语言和词句的感觉更加敏锐。”她的客户中有一个崇尚新时代哲学的心理医生认为,这种主动的沉默冥修“简直绝妙”,并且决定自己也身体力行,然后把他们亲身体验的发现写到他们合作的新书里,作为一种沉默疗法,或者用以辅导家庭互动交流出现问题的人。

打那以后,露丝的毛病竟然变成了每年一度的法定安排。早在自然失声之前两天,她就不再言语,并且客气地拒绝了亚特主动提出要跟她用手语交谈的请求。她决定暂时不讲话,这并非疾病,也不是什么解不开的谜题。实际上,她很喜欢这种无须言语的状态。整整一周,她不用安抚客户,也不用提醒亚特该做什么,跟他女儿叨念小心这个,小心那个,也无须因为没打电话给妈妈而感到愧疚。

今年已经是第九年了。露丝,亚特和两个女儿开车长途跋涉两百英里,到塔霍湖来共度他们所谓的“沉默周”。露丝不禁想象着他们四人手牵着手走在特拉基河边,怀着对自然的敬畏之情静静地观赏每天夜晚的流星雨。但是蚊虫肆虐,多丽还呜咽地说她看见了一只蝙蝠,菲雅听了逗她说,“森林里到处都是举着斧头的杀人狂,你还惦记着怕蝙蝠传染你狂犬病?”他们逃回木屋后,孩子们都说无聊。她们抱怨道:“没有有线电视?”因此亚特开车带他们到塔霍城里去租了好几部恐怖片录相带。亚特和女儿们看着看着都睡着了,露丝却忍不住一直看完,结果梦到疯保姆还有奇形怪状的外星生物。

星期天,他们回到旧金山家里,一身臭汗,怨声载道,却发现家里没有热水。水箱漏了,加热管因为缺水,温度过高,烧坏了。他们只得用水壶烧水,凑合着洗澡。临时找工人来急修费用太高,亚特不想这么做。露丝很高兴,因为她说不出话,无法表示异议。跟亚特争执就意味着她得主动提出负担急修的费用,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以来,露丝主动付费的次数太多了,几乎成了自然而然的事。但是这次因为露丝没有主动提出来,她觉得自己挺小气的,接下来又因为亚特没有进一步解决问题的表示而感到挺恼火。临睡前,亚特轻轻挨到她身后,用鼻子爱抚她的脖颈,可她却不由自主浑身开始紧张起来,亚特说:“随你便吧,”随后就转过身去,这令她觉得遭到了拒绝。她想要解释一下是什么不对劲——随即意识到自己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她只不过是情绪不佳,仅此而已。很快,亚特的鼾声响起,她却仍然心怀挫折,眼睁睁躺在黑暗里,毫无睡意。

快到午夜了,还有几个钟头露丝就能开口讲话了,她走进她的小书房,这里从前是食品储藏间,如今做了她的小工作室。她站到一张凳子上,推开一个扇小窗户。眼前是一片绝佳的美景:金门大桥红色的桥头堡映入眼帘,桥这边是海湾,那边就是广阔的太平洋。空气湿润,冰冷得扑面而来,仿佛可以荡涤尘埃。她仰望天空,但天色太亮,雾气太重,根本看不见什么“鬼影”憧憧。雾角声开始响起。随后,露丝看到了滚滚而来的巨浪,浪花仿佛轻柔的羽绒被一般覆盖在海面上,缓缓向大桥推进。她母亲常常说,雾其实是两条巨龙相斗掀起的水汽,一条是火龙,一条是水龙。“水火相遇而生蒸汽,”茹灵会这么说①,她讲英文带着一股怪异的英国腔调,那是她待在香港的时候学来的。“你知道,就像烧开水一样,碰到蒸汽会把你的手指头烫掉的。”

浓雾渐渐弥漫到大桥上的防波堤,吞没了桥上的车灯。这个时间,百分之九十的司机都喝醉了酒——露丝仿佛在哪里读到过,又或者是她曾经帮客户写到过这句话?她从凳子上下来,依然让窗户开着。

雾角仍在低鸣,听起来很像肖斯塔科维奇某部歌剧里的低音号,悲怆之余略显滑稽。但是,悲剧何曾会滑稽可笑呢?又或者,笑的只是观众,因为他们早就知道剧中人将身陷诡计?

露丝仍然睡意全无,转回到书桌前。一阵突如其来的忧虑感涌上心头,她似乎忘了件什么事。什么事呢?钱的问题?某个客户?还是她答应了两个女孩什么事情?她不应该忘记的呀。她开始整理书桌,把参考书排整齐,传真文件和草稿都理清楚,根据不同的客户和撰稿内容作上不同颜色标记。明天她就得重新开始惯常的工作,再度面对截稿压力。整洁的书桌给她一种崭新开端的感觉,头脑也更清晰。一切井井有序。若有什么并非急用的文件资料,她就扔到书桌右下角的抽屉里,可现在这个抽屉里塞满了东西,没回的信件,废弃的手稿,她想将来可能用的着,随手记下的灵感,等等。她从抽屉底部抽出一沓文稿,心想,不管这是什么东西,放在一边这么久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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